為什麼我們不理解長輩的教育方式？-X世代篇

近年來，Z世代之後的孩子常被形容為「草莓族」或「躺平族」，給人一種不夠積極、不耐壓、不善於承受挫折的印象。與以往的教育環境相比，我們成長於強調「以人為本」的多元教育體系中，因而無法接受來自長輩的打罵教育。這種世代間的差異，就像楚河漢界般難以跨越，每當批評的聲音出現，往往更容易使我們的自信心受損。

你是否也曾經歷過這些情境？如果有的話，不妨繼續讀下去。我這次的受訪者S（化名）是來自X世代，透過她的故事背景，我們或許能以更全觀的角度，重新審視我們所熟悉的家庭教育。

S成長於鄉下的外省眷村，父親來自中國軍人背景，母親則是台灣本地人，她是家中的長女，下有三個妹妹。在她的成長經驗裡，父母灌輸她的觀念是：「身為大姐，照顧妹妹是妳的責任。」在那個年代，父母通常只教育最大的孩子，而他們肩負起照顧弟妹的義務，若弟妹犯錯，長子長女也難逃連坐處罰。

有一次，S正要出門去買毛線，三妹纏著非要跟去不可。儘管心裡非常猶豫，但是在三妹再三請求下，她還是帶著三妹一起出門。然而，途中三妹突然重心不穩，跌倒在地，緊接著出現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的症狀。當時的S只有國中年紀，她瞬間驚慌失措，呆立在原地。

幸運的是，村裡的一位外省伯伯正在不遠之處，在他看到這個情境之後，便趕忙跑來幫忙，並要她去尋求協助。事後才發現，原來三妹在出門前就已經發燒，並且導致「發熱性痙攣」的發生。然而，當S的母親得知此事後，狠狠責罰她，並且指責她沒有照顧好妹妹，未能即時察覺三妹的異狀。那時的S無言承受，因為對於這類的懲罰她早已習以為常。

我問S：「難道妳不會覺得委屈嗎？許多事情明明不是妳的錯，卻被處罰，心裡難道不會有一些不快嗎？」

S答道：「如果現在回頭看，當然可以理解那些不公平的成分，但在當時，那些環境和責任是我們習以為常的現象。身邊的鄰居、同學都經歷著相似的家庭模式，於是兄長照顧弟妹、承擔責任，這在我眼中成為了一種理所當然。」

我想我可以理解她所謂的「理所當然」，正如現代人早已習慣每人擁有一台智慧型手機，但是在三十年前，這或許是需要炫耀的「稀有事物」，在後來的科技和社會變遷之下，手機就變成是一種「標配」。而S成長的教育模式，也正是他們那個時代的標配。

在S的回憶裡，教育並不僅是家庭的壓力，也是學校嚴厲的訓練。S說，當時背課文的方法極其嚴格，每天的校園朝會上，老師會隨機抽查學生上台背課文，一旦出錯或無法流利地背誦，就得站在台前接受全校的注視。這份羞愧就如同公開處刑，嚴重打擊著學生的自尊。

回家後的處罰也沒停過，如果在學校表現不佳，回家時便會受到雙重的責打，先是母親，再是父親的棍棒伺候。幾乎身邊的個個身上都有大小不一的新舊傷痕，在他們眼中，這種「標記」不過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而比起身體的傷害，有些語言的傷痕則更令人難受。有時候她的母親會用惡毒話語責罵她，嚴重時甚至會出現生殖器描述的侮辱性言語。當我想繼續更詳細的詢問具體細節時，她不願意多說，我想這可能至今仍是她心中的某些陰影，而她不願意將這些詞附加在我身上。

我心想，如果是我經歷了這些挫折教育，自信心恐怕早已被摧毀了，甚至恐怕早已深陷抑鬱了吧！然而，S的眼神裡總是有著自信和銳利，讓我忍不住問道：「妳是如何保持自信，並不斷突破自己，而非因為成長環境而自暴自棄呢？」

她想了一下，堅定的回答道：「自信心本來就是自己給的。我相信環境帶給一個人的影響，而且我始終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

童年的她與鄰居朋友們除了玩鬥蟋蟀、抓蚯蚓，炸牛屎、釣溪魚之類的遊戲以外，還會常常進行益智遊戲比賽，而誰解題最慢就會被笑是「笨蛋」，這無意間促進她們的思考力、專注力還有與日俱增的競爭力。

有一次，他們在玩一種遊戲，規則是要移動一根火柴去達到整體算術式的平衡，在努力了一小時之後實在是難倒了大家了，唯有一位朋友堅持解答，最終贏得眾人的讚賞聲。而那位朋友後來也在政府單位有了非常高的地位和成就，至今依然是S非常佩服的對象。

此外，S在小時候也熱愛閱讀，尤其最喜愛的是成語故事書。她經常央求父親帶她一起到市區買菜，但是她其實目的地是市場附近的書店。她驕傲地對我說：「我基本上不用買書，因為我全記在腦海裡了！」這些書籍成了她自我充實的工具，也成為她心靈的養分。

Ｓ最後說：「我總是能在書裡領悟到些什麼，我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有些事情是大人有經驗也無法教導妳的，所以妳只能讓自己不斷的學習，不斷的像海綿一樣吸收，直到那些知識成為妳靈魂裡的一部份，也成為妳精神上的養分，才能獲得能量之後再去吸收更多。我想這就是我自信的根基。」

在這次的訪談中，我得以一窺S的生活背景，並深深的感受到來自那個時代的塑造力。

其實S就是我的母親，一直以來，我都從自己的角度理解她的嚴厲，認為她過於嚴苛、過於苛刻，也總是埋怨她把我推入磨難的深淵，甚至對此非常的痛苦。

但是我忘了，她是第一次當媽媽，她能給的愛與嚴厲，源自於上一代的教育模式，她不過是複製了她所知的最好教育方式，因為在她眼中，那就是讓孩子成為一個優秀個體的途徑。

我不可否認的是，現在回頭看，過往的嚴厲教育正是成就了如今的我的關鍵。我確實在出社會後體會到，這些苦痛成為了滋養我心智的養分，使我更能承擔生活中的挑戰，也更加理智地面對挫折，讓我能比同儕擁有更高的抗壓性和以及更足的韌性，也比別人擁有更多的反脆弱能力。

教育的變遷無可避免，但這份跨越時代的理解卻是彌足珍貴的。儘管每個世代的想法各有差異，但我們彼此的內心深處卻始終存有一份相同的期許，那就是：「希望我們自己能在人生中有更多的體驗。」

我想我的母親會不斷的嚴厲要我挑戰自我，

正是因為她堅信，

我可以是一個沒有極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