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後再待了一會,隨著海風吹拂,時光也隨海鳴而逝去,轉暗的天色揭示著場景的轉換,也宣告著兩人的快樂已所剩無幾。
「是說,今晚我們住哪?」夏海始終沒有勇氣把「你不會今晚就要去死吧?」這句話毫無保留的吐出。
樂句中留點空白也算是藝術吧?「遐想才是最美麗的真實。」夏海知道這是何鳴所深信的。因為不理解海鳴與蟬鳴所要表述的「內容」,只看見了「行為」並加以美化了其「信念」,因此才會輕易的感到喜歡。
只是這種時候了還有模糊的必要嗎?他心跳漏了兩拍,還好何鳴沒有讓他預想的最壞結局成真。
「我們暫時借住我遠房的家。」走了一會兒之後,何鳴在一處簡陋的小木屋中停下。他敲了敲門,「鳴啊,好久不見了啊。」一名膚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打開了門,
「海,這是賓叔,我的監護人。」
「這是夏海。」何鳴介紹道,「他是我的⋯⋯朋友。」夏陽努力不把失落反饋在表情上,他知道他們之間的戀情實在不是什麼值得到處宣揚的光榮之事,但他仍希望擁有一個名份。
賓叔似乎了解了何鳴的意思,「你們要待幾天都可以,反正我一個人也是閒著。」,他領著兩人進屋後便開始煮飯,何鳴也出門買酒,百般無聊的夏陽便走出了房子點了根菸,太陽早已西沉,夜晚的帷幕已降下,燈火十分稀疏,他雖然看著海,但他其實什麼都看不清。
只是為了看海才看海的。夏海想道,這樣的村落果然很適合殉情。只是,他還是希望這樣的美好時光能一直持續下去,像海鳴一樣。
待何鳴回來,三人便開始吃晚餐。「鳴啊,你大學讀哪?」賓叔問道,聽到這個問題,何鳴面無表情的喝完了杯中的酒,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放下酒杯的輕響震盪著令人窒息的沉默,眼看何鳴似乎不太想回答,夏海便代答道,「他還可能會重考。」
「沒有考上有名的大學也沒什麼吧?又不是世界末日,不然你就過來吧。」
「我會考慮的。」何鳴淡淡的說。
時鐘的「滴答」細數著此刻的沉悶,半晌之後,賓叔再次開口問道,「你們怎麼認識的啊?」
「總不能說是我想跳樓他把我抱下來吧。」夏海想道。他看著何鳴,「我們同社團的。」
「輕音社,我是吉他手,我們上週聯合成發還有上場,在臺上我還差點失誤。」何鳴面不改色的說謊,明明兩人都沒有參加社團,每次社團時間都在天臺上密會,但他說起卻像真的一樣。
他其實很擅長說謊吧,夏海想道。
吃完飯後,何鳴搬了張椅子和矮凳後便到外頭喝起悶酒,夏海則在幫賓叔收拾場地後跟了過去。
一看到夏海,何鳴便把一瓶已開封的冰啤酒遞給他,像是確信他會來。他則是為了」自己再倒了一些烈酒,「還是你想喝高粱?」
「別了吧?你喝好烈。」夏海接過了啤酒,「像你說的一樣,我只是在裝大人而已吧?」
「你回去後就戒了吧?菸酒都是。」何鳴說道,「你不適合,只是為了追逐我而已吧?但你卻不知道你追逐的是什麼。」他點起了根菸,灰色的煙在暗夜中顯得模糊,只有煙味濃稠的沉澱於悶熱的空氣中。「如果海水下所暗藏的並非美麗的珊瑚礁,而是駭人的怪獸,你會喜歡海嗎?即使海鳴再動聽。」
「那是海的掙扎吧?」夏海喝了口酒,「和你我一樣。」
「你知道為什麼我喜歡高粱嗎?」何鳴也喝了口酒,「高粱的澄清之中流淌著的是灼烈的痛楚,卻彰顯著生命的流動。」
「就像海一樣,我一直覺得海很像魔女的歌聲,具有強烈的引誘性,就像在提醒著你『如果撐不下去你還有這個香格里拉』一般。」
「這是酒鬼的藉口嗎?」
「我們不也是嗎?」
「是啊。」夏海灌完啤酒,踩扁了啤酒罐,也點起了菸。
「我這種對待酒的方式,說實話就是糟蹋而已。」何鳴說道,「連口中所流淌的究竟為何都不理解,只是擅自將自己的想法與情緒施加在其身上。」
「至於抽菸,說好聽點是洗刷口中的熏臭,但不過是自暴自棄的叛逆而已吧?」
「我們人啊,總在擅自猜想別人的心思。」何鳴嘆了口氣,「就像你們方才擅自作主我的未來一樣。」
「你知道我為什麼執著學測嗎?因為那是我唯一能夠翻身的機會了。我父親說『人生的目的就是為了搏取名聲』,很勢利,卻是殘忍不過的現實。這是離成功最接近的道路了,失敗後的我還有什麼退路可言?」
何鳴苦笑著,「你知道我名字的意思嗎?他沒告訴我過背後真正的原意,但『何鳴』,也做『和鳴』。如何鳴唱,也是我畢生所探尋的。像我這種除了讀書之外便一無是處的人,一次考試的失利堪比審判確定。」
「我曾經以為這輩子註定孤身一人,就似夏蟬,直到你的出現成為了夏天的爆彈,不對,或許說是我成為了你的爆彈?」
「是你將我不存在的青春炸的粉碎的啊。」夏海笑道,「我本來都想去死了,沒想到你卻救了我。」
「是海鳴的錯。」何鳴又抽了口菸,「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覺得你身上洋溢著一種海的氣息,起伏、波濤,無法定義。」
「你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從海的倒映。」
「叛逃的愛很美,但終究是奔向大海而已,有去無回,我其實不想害你。」
去年年底,兩人的愛戀終究曝光了。儘管現在的社會已經比較開放,但畢竟還是學生,因此招惹了諸多的輿論,兩人面對同儕的壓力與師長的責備,夏海被父母痛罵一頓至今還在冷戰,而何鳴的父親因為生意上的失敗長期面對各方輿論與經濟壓力,如今又因此事遭指指點點,最終不堪許多壓力而選擇自殺。
何鳴一直覺得是自己害死父親,可夏海也無法安慰他。
似乎就是因此他更加確信自己的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