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團小故事》19【寫文復健】

《短團小故事》19【寫文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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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兜帽遮住面容的人不停在門口前張望,要不是已經引起過守衛的注意,怕不是現在又要被一番盤問了。忍著部份進城的人奇怪的目光,在道路的盡頭,他總算看見了自己心心念念且有些醒目的目標。


踏著未完全融盡,還有些斑斑點點的雪路來到城門前的,是一位帶著一隻有翼貓的東方少年。貓兒似是在給少年領著路,略微飛在少年的前方,來到守衛面前的東方少年被守衛攔下進行了制式的進城詢問。


雖那雙奇特的白瞳至始至終都未與守衛四目相對過,但東方少年毫不心虛的神情,使他並未被守衛有所刁難便順利進城了。他跟著貓走到了一旁,在思考著什麼,此時戴著兜帽的人靠了過去,少年似有所感地抬起頭,臉上浮上淺淺的微笑。


「墨兄。」


「麒夜,辛苦了!」


「不會,在下把特瑞莎也帶來了。」


「特瑞莎、好久不見,妳有想我嗎?」


「喵~」


特瑞莎直接撲進了墨羅安懷裡,後者張開手迎接熱情的小貓咪。說來慚愧,自己才是特瑞莎的主人,但礙於任務不是每次都適合帶著特瑞莎去冒險,故只能拜託麒夜照看;甚至有時候覺得該讓特瑞莎出去玩玩,還會請麒夜帶牠一起出門。


有時候會想自己這樣真不是合格的主人,但特瑞莎總不嫌棄,看到自己還是會甜甜地來撒嬌,惹人憐愛。麒夜聽著這判若兩貓的叫聲,有時候真的很想問特瑞莎這傢伙怎麼如此雙標,自己陪牠的時間也不少,但卻很少聽到特瑞莎如此討好自己。


雖然要是自己離開太久,回來時還是可以收到貓兒似問候的蹭蹭就是。


「聽起來牠很想你。」


「是呀,那麒夜呢?」


被特瑞莎蹭的高興,墨羅安有些沒過腦的就問了少年這個問題,隨後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有些奇怪的僵住了身體,小心翼翼地看向麒夜的表情,想著如果麒夜露出古怪的表情便收回這句話。


然而麒夜的目光微顫,看不見的眼珠不自覺地轉了轉,撇向了他處,微垂下眼眸。


「……自然甚是想念。」


這本該是個玩笑般的話語,但麒夜回應的那般直率認真,讓人反而感到害羞了,而且從他的表情中,竟感覺不出一絲虛假。說也奇怪,不過是分開幾日、每晚若無要事也能透過傳訊石短短的對彼此報個平安,但——


真無法昧著良心說不思念。


畢竟透過傳訊石、近似單方面的聯繫,再怎麼也比不上就在身邊的相伴。墨羅安張了張嘴,又抿上,抱住特瑞莎的雙臂忍不住收緊了些,兜帽順著他低頭的姿勢遮住了些許泛紅的肌膚,然後輕輕的,他也對這回應道了聲。


「……我……也想念你們。」


這聲「你們」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但麒夜似是毫不在意,仍高興地輕笑了聲,彷彿自己能也被同樣記掛便已足夠。墨羅安輕咳了聲,將這奇怪的氛圍一掃乾淨,將到了自己懷裡就不挪動的特瑞莎用個舒服的位置抱好,他朝麒夜歪了歪頭。


「長途跋涉過來辛苦了,麒夜你會累嗎?需要先去餐館吃點東西休息嗎?」


「還好,在下有進行足夠的休息,不是很累。」


麒夜頓了一下,蘇薩爾靠海,所以飄來的風帶著些許鹹腥。來到費倫時,那漫長的船上生活讓他本以為會對這樣的風感到膩,但如今來到費倫早已過了大半年多,偶爾來到蘇薩爾,他竟會對這樣的海風感到有些許懷念。


而這樣的懷念,自然也勾起了對海鮮的一絲記憶,無他,空島的水產只有鱒魚,種類自比不上蘇薩爾的豐富。


「……不用特地去餐館,但,有些饞……」


麒夜摸了摸鼻子,對吃,他不太挑、但確實有些比旁人饞,或許是因為失了目,所以更想滿足其他感官吧。墨羅安輕笑,低頭朝特瑞莎說了幾聲,在收下貓兒撒嬌的磨蹭後,特瑞莎卻沒如他預想的飛到自己肩頭,而是展翅撲到了麒夜肩上。


麒夜沒有抵抗,只是皺了皺眉頭。


「特、特瑞莎?」


「……妳是因為知道自己重,不想給墨兄負擔才過來的?」


「喵!?」


特瑞莎的憤怒於麒夜而言是惱羞成怒,麒夜偏著頭受著牠的無能狂怒,注意到墨羅安有些緊張無措的手,他伸手小心的探過去,握住了那溫暖的手。


「無礙,墨兄。還是你希望特瑞莎去你肩上?」


「如果麒夜覺得沒關係是不強求….」


他倒不至於會因為特瑞莎選擇到麒夜肩頭上而感到羨慕或嫉妒,真要說,對於寶貝魔寵和室友相處融洽,墨羅安是求之不得。所以聽到墨羅安的回應,麒夜自是扣緊了握住的手,指向了城市內部的方向。


「那便行,走吧。」


手自然而然地被拉下,就這樣藏入了厚重的披風間,若不仔細凝望,便看不見兩人相握的手心。偷偷摸摸的,彷彿在掩飾什麼昭然若揭的小心思,然而彼此都未有戳破的意思,不過是順著那聲邀請道。


「……好,沿途要是聞到了什麼感興趣的味道就跟我說吧!」


「好。」


兩人一貓並肩走向了蘇薩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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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是一個無心的邀約,墨羅安在每夜的報平安的傳訊中,隨口邀請麒夜來蘇薩爾悠閒地過個幾天。不是因為任務、也不是因為誰召見、更不是為了尋找任務,就只是單純地要在蘇薩爾遊玩逛街而已。


而麒夜彷彿永遠不會掃墨羅安興一般,回應他的是短短一句「好,在下帶特瑞莎一同前往。」便真的從空島出發了。其實蘇薩爾並不是墨羅安會喜歡的地方,因為這裡是政要聚集之地,有著許多的貴族,大部分會滯留於此的人,自然是想與貴族有所牽扯。


可是對貴族,他仍舊……


但因為有想暫時留在蘇薩爾的原因,最終墨羅安還是沒選擇改地點換去阿拉貝。


走在非貴族區的市集街上,空著的手拿著方便邊走邊吃的海鮮小吃,咬了一口的炸物映對的是兩人有些微妙的神情,又一起吃了一口,麒夜還撥了一部分給了肩上的貓,一同吞下後,特瑞莎活靈活現地用嫌棄的表情表達了對這一餐的感想。


「……感覺,不是很好吃呢。」


「是啊,調味不明顯導致腥味相對重、麵衣也有些潮了。」


麒夜評價道,卻又吃了一口。畢竟只是不太好吃,並非到無法下嚥,作為玄天宗弟子外出歷練時,他吃過更難吃的東西,有時候甚至找不到能夠充飢的食物,所以麒夜不大喜歡浪費食物,能吃就會盡量吃完。


「同樣是水產,安戈洛小姐製作的鱒魚乾即便做成了口糧,卻也還是好吃呢。」


「安戈洛小姐的廚藝確實十分精湛。」


就是有些時候,使用的材料有些許……前衛。


想到他們高塔大廚的傑作,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下,隨後麒夜吃完了他手中那份小吃,自然的朝墨羅安伸出了手,似是在詢問要不要幫他解決?墨羅安想了想,自己也不大餓,也確實沒很喜歡,便麻煩麒夜了。


順著路,畢竟不熟蘇薩爾的地形配置,他們不知不覺偏離了市集中心。不過人潮相對較少的地方似乎讓墨羅安比較放鬆,麒夜能夠感受到身邊人滯留頻率變高的步伐,津津有味地與麒夜仔細分享著自己的所見。


兩人似乎走到了偏販賣奢侈品的地方,這兒不再有那些小吃或是便宜的民生用品,故而也聽不太到什麼叫賣聲了。這裡販賣著一些家具,蠻多都是雕塑的,且從攤位前的告示牌所示可知,很多都是利用象牙進行雕刻的。


蘇薩爾並不產象牙,所以這是特地進口當作奢侈品的;而這裡大概只是給冒險者或是一些外地人嘗鮮的攤位,因此這些象牙雕品多不是很繁重或是精緻,但依舊足以讓販賣者有高人一等的底氣。


目視過幾個攤子,墨羅安忽然被什麼吸引,雀躍地拉著麒夜靠了過去。麒夜寵溺的配合著墨羅安那即便有些興沖沖卻仍對他而言不快的步伐,被拉著一起到了攤位前,剛站定,便聽到了個和藹的聲音。


「哎呀,歡迎~看你們的樣子不大像本地人呢,是路過蘇薩爾的旅人嗎?」


聲音聽起來是上了年紀的老嫗,但不像梅爾杜婆婆偶爾給人一種笑裡藏刀的不適感,是那種真的因為年紀大了,所以顯得悠閒自得的感覺。墨羅安自然的和對方交談起來,同時一邊看著老人攤上的東西。


「嗯……算是特地來蘇薩爾休息幾日。」


「喔呀,是想要跟貴族大人接觸嗎?那可能要去貴族區比較有可能呢,還要記得換上得體的衣服。」


「沒有,我們沒有打算特地去融入貴族的社交圈。」


「那還真是特別,要逛一般市集的話阿拉貝更為豐富的。」


「這個的話我們之前有稍微接觸過,阿拉貝的晨光祭相當有趣呢。」


墨羅安你一言我一語的和攤主交談著,目光在攤位上一個個小巧精緻的木雕上游移,這樣的木雕不大會成為貴族的收藏品;而一般平民也不大會有在家裡擺無用裝飾物的興致,所以墨羅安還挺意外能見到專門販賣木雕的攤販。


婆婆見墨羅安很有興致卻不敢碰觸的模樣,主動拿起了隻小貓的木雕,熱情的要給墨羅安,同時嘴上樂呼呼的笑道。


「哎呀,喜歡的話可以拿起來看看的,不要緊張,這小木雕沒那麼脆弱和昂貴,不會輕易壞掉的。」


「可以碰嗎?謝謝。」


對婆婆的盛情,墨羅安難卻的收下了小貓,輕輕地用指尖撫摸。雖然木雕不大,但真的做工十分精緻,許多細節都有雕刻出來。低頭沉思了一會,墨羅安回過頭,拉了下麒夜的衣襬,示意少年蹲下來。


麒夜剛蹲下來的瞬間,墨羅安就靠了過去,將那木雕的小貓放入了麒夜手中。麒夜的表情跟嚇到的特瑞莎一樣呆滯,手足無措的眨著眸,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麒夜,你摸摸看,這是小貓的木雕,做的可精細了。」


「……貓、嗎?」


麒夜聽話的用手去摩娑手中的木雕,雖然因為從未見過,無法在腦中構築出跟一般人一樣的貓咪模樣,但深深淺淺的刻痕還是讓麒夜得以在腦中勾勒出他所能知曉的「貓的模樣」好一會,麒夜才茫然的抬起頭回答。


「感覺與特瑞莎的形體不大一樣……?」


「因為這是短毛的小貓,特瑞莎是長毛還長著翅膀呢。」


「喵~」


牠可是稀少的有翼貓,自然跟那些小貓咪可不一樣。婆婆在一旁看著兩人的互動,了然的喔了一聲,又推了幾個木雕到兩人面前。


「這邊還有很多,都可以摸摸看喔。別擔心,老婆子不會要你們摸了就得買的。」


婆婆呵呵笑著,語氣中聽不出半分虛假的意思。


「那就……承蒙您的好意了。」


「……多謝……?」


想必攤主定是看出了麒夜目不能視的事情,才貼心的跟他們說都可以手摸看看的。除了小貓,自然還有小狗、小鳥,還有一些其他動物的木雕,有些動物麒夜也是第一次摸到,暗暗在心中記下了牠的大致輪廓。


比對著墨羅安對實物的描述,他想自己未來或許遇到真正的實體,或許能憑藉著這次的經驗認出來也不一定吧。只不過,雖說這些木雕都很精緻,但並沒有哪一個真的對自己的胃口,可是攤主這麼親切的讓他們佔據在這邊妨礙生意,還摸這些商品,什麼都不買就拍拍屁股走人怪不好意思的。


墨羅安沉吟了會,打算姑且買一開始的小貓當作房間的裝飾品時,婆婆見他們好像玩的差不多了,熱情的一手拿著鑿木工具,另一手拿著一塊未經過雕刻的木頭,朝兩人笑道。


「其實老婆子我也接受訂製的木雕,只是會比較貴而且需要些時日……若你們還要待在蘇薩爾一段時間,要不要試試?」


咦?這是一種新型的推銷手段嗎?


墨羅安愣了好一會,猶猶豫豫的望向麒夜的方向,麒夜放下了手中的木雕,竟露出了在思考的模樣,聽墨羅安遲遲沒作答,便先一步開口了。


「……能……做人嗎?」


「可以呀,要做誰呢?」


麒夜頓了一下,刻意撇過頭去,手卻默默抬了起來,指向旁邊的墨羅安。


「……在下、在下……不想連自己的友人的模樣都不清楚。」


麒夜像是在解釋一般,但顯然也覺得自己要求做墨羅安的行為很怪,努力保持正經的臉還是不爭氣的紅了。只是撫摸著木雕,總覺得要是有個墨羅安的雕像,自己似乎也能透過這樣的觸摸知道墨羅安的長相,感覺……


……就只是單純的如自己所言,他不想連自己重視的人的模樣都不清楚。


母親的模樣他沒有機會留下,只剩下小時候觸碰的感覺,所以……不想要再有一樣的遺憾。


「……婆婆,您也能幫我做一個他模樣的木雕嗎?」


沉默了好一會,墨羅安也抬起手,指著麒夜,發出了請求。在麒夜詫異的表情下,墨羅安做了點心理建設後,脫下了遮擋自己面容的兜帽,純白的銀髮露了出來,十分的顯眼,但好在攤主婆婆似乎沒有太過訝異。


所以解釋一般,墨羅安繼續開口。


「只有我一個人當模特兒,很不好意思啊。」


「……墨兄若這麼想,那便一起吧。」


「喵嗚~」


一旁被冷落的特瑞莎不甘寂寞地插進兩人之間,有些粉紅泡泡的氣息被打斷,但墨羅安感到輕鬆的笑了一下,伸手撫摸貓兒。


「好,麻煩再加一個特瑞莎、再多刻一個這孩子可以嗎?」


「呼呼,好好好,都可以!看來老婆子也得拿出真本事啦。」


看兩人決定好了以後,婆婆樂呵呵的笑著,讓兩人一貓從街道上進到店內位置,給了兩人各一張位置後,在這有著暖陽的午後,有一搭沒一搭的,配合著鑿木的聲音,度過了一場優閒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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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個下午都待在木雕攤了,但就如婆婆一開始所說,訂製的木雕沒有這麼快好,婆婆讓他們要準備離開蘇薩爾時再去找她拿。婆婆似乎簡單的為他們繪製了人像,之後會照著那張圖雕刻的樣子,因此在付了一金幣的訂金後,他們便休息了。


又是新的一天,天氣還是有些涼,不過至少是個晴天,太陽偶爾甚至會從厚重的烏雲後頭探出頭來,落下微暖的光芒。


「行走世間久了,就會覺得市井各處總藏著各式各樣厲害的人呢。」


「是啊。」


不論是擅長藝術的老嫗、又或是擅長釣魚的老翁,雖然不是些什麼能夠抵禦怪物的才能,但能把一項技能專精並一直做到老,又何嘗不是一個值得令人敬重的匠人呢?想到昨天的事,兩人不禁感嘆道。


順著道路,風中帶來的鹹腥味愈加明顯,已經到了連墨羅安都可以輕鬆感覺到的程度了。兩人前往的方向雖然確實為海邊,但卻並非是朝著港口的方向,而是在走到沙灘上後,一路向著那最近在蘇薩爾中十分有名氣的溫泉洞窟前去。


要說蘇薩爾最近有什麼地方好去,這個溫泉洞窟肯定是首選吧?雖然對平民有點小貴,但在寒冷的天中能泡個溫暖的水,哪怕只有腳也是一大享受。雖然早就知道有這個溫泉洞窟存在,但去了兩次的墨羅安,卻連一次都沒有入過那池熱水中。


「雖然泡過的同伴們反應都不錯,但……一想到底下有隻龍龜存在,且正在孵蛋,就讓人坐立難安……」


墨羅安忍不住嘆道,自從那次調查出水變熱的緣由並報告給王國的線人後,也已經過了好一陣子了,但到現在還是不確定王國那邊有什麼打算,似乎也沒有打算阻止人民繼續前往的意思,讓他有時候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太杞人憂天了?


「龍龜……?」


「啊,麒夜沒聽過嗎?那是一種龍類,據說成年的龍龜有一座山這麼大,通常居住於海洋之中,當牠浮出水面,遠遠的看就像是一座會動的島嶼。因為是龍,所以也有收集財寶的習性。」


「一座山這麼大嗎……」


聽完墨羅安的解釋,麒夜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他的擔憂了,想想要與他的感官都無法完全補摸出邊界的大型怪物戰鬥,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既然國家沒有反應,過了這麼久還都相安無事——


「在蛋孵化前,只要我們沒有主動叨擾,龍龜應該也不會有所行動吧。」


這樣的生物想必生育很困難,那為了繁衍後代,想必在孩子安全出生長大前,通常都不會想節外生枝才對。墨羅安安靜了會,才輕輕應了一聲。麒夜的想法是對的,大部分的人大概也都是這麼想,但他總會擔心。


擔心會不會突然蛋就孵化了?或是有什麼人驚擾了龍龜?會很擔心在那時候,上頭要是有平民在,會不會有什麼重大的傷亡什麼的……不知是否是感受到墨羅安的情緒,麒夜摸索著,最後握住墨羅安的手,吸引他的注意力。


「……墨兄,別擔心,要是有什麼萬一,在下與你一起解決。」


當然,他不會像墨羅安一樣認為應該要拯救所有人,對麒夜來說最重要的便是他與墨羅安以及特瑞莎的性命,要是真的迫不得已,即便會被責怪,他也會強硬的帶著墨羅安獨自逃跑。只不過這種想法,兩人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不必開口說出來。


墨羅安抿了抿嘴,另一手捂著心口想說點什麼,最後只是無奈的一笑。人生不可能萬事如意的,這是個簡單的道理,卻不是誰都能坦然面對的,包括他自己。


沒一會,兩人便到了那有著溫泉的海蝕洞窟,剛入洞沒多久就可以感覺到整個空間比外頭溫暖了不知道多少。去向那已經把這裡當作了自己商業地盤的「老闆」繳納了一人各一銀幣的入浴費,並將特瑞莎暫時託管給了在岩臺製作吃食的安貝爾父女兩人。


「特瑞莎,要乖乖在這邊等我們回來喔。」


「別和別人討太多東西吃啊,會變太胖的。」


「喵!」


你才胖!無毛猴子!


聽不到貓兒控訴的兩人朝留守的特瑞莎揮了揮手,尋了個地方換下厚重的冬衣,只留下了單薄的裏衣,麒夜將玄劍也解了下來,不過卻讓凌雲化作了液體,用隨身的水瓶裝好帶上了。待他做完這些時,墨羅安靠了過來。


「麒夜,我幫你把頭髮挽上來。」


「嗯?啊……好,麻煩墨兄了。」


這好像是第一次被娘親以外的人梳理頭髮。


麒夜的頭髮很長,可以說是整個高塔中頭髮最長的人,墨羅安將它綁起後還有些手足無措的思考了好一會,最後才勉強將這一頭如瀑的墨色長髮變短,好好固定在了少年頭上。看著麒夜微微歪頭的舉動,讓墨羅安不禁覺得頂著這一頭秀髮,會不會很重?


不過這個問題並沒有被詢問出來,整理好的兩人前往了溫泉區。繞開了其他來泡溫泉的客人,兩人尋了處較為人少且裡面的位置,一同將身體進入水中,不約而同地輕嘆。唉,泡澡對冒險者而言實屬奢侈,難怪之前的夥伴們評價都不錯了。


「真溫暖……」


「是啊。」


雖然窩在伊弗利特的小屋也有一樣的效果,但終究還是不太一樣。瞇上眼享受了一會後,墨羅安睜開眼,望向麒夜的方向。看不見的少年不知為何在用手心輕且緩地拍打著水,看起來就像小孩兒在玩水似的,有些怪可愛的。


不過,水讓僅剩一件的裏衣緊緊貼在了肌膚上,勾勒出了纖瘦卻精實的身材,紫眸瞄了一眼後不好意思的撇開,隨後忍不住戳了戳自己軟軟纖白的手臂——一直被誤認為女性好像不是沒有原因的啊。


因為是公共區域,認真聽的話可以聽見他人的交談聲,身邊那輕輕的「啪、啪」拍水聲逐漸淡去,將注意力移到了其他人的聊天話題之中,或許正如意料之內,果然聽見了有關奧克費爾家族的事……


「聽說了嗎?奧克費爾家的大夫人失蹤了。」


「有呀,據說因為房間沒什麼掙扎的痕跡,所以也不知道是自己跑不見的還是被綁走的呢!」


「也沒有財物不見消息;但下人也都說沒有看見夫人離開的身影……」


「哇~不會是和哪個小情人私奔了吧?」


「噓,小聲點,貴族大人的醜聞可不是能這麼大聲說出來的!」


隨後那討論這件事的交談聲小了些,也變成了其他的話題,那點謠言就這樣輕飄飄地好像沒掀起多少水花,但卻讓聽者捏緊了手心,神色晦暗。


「墨兄。」


「……嗯,怎麼了?」


麒夜的叫喚讓墨羅安回過神,他反射性地就戴上微笑,聲音溫柔的回應少年。麒夜眨了眨那雙白瞳,拉起墨羅安緊緊握成拳的手,握在手中,輕輕地用附有厚繭的手將他的手推開,將可憐的手心從指尖解放開來。


「是之前的任務出了什麼事嗎?你感覺有些許心神不寧。」


他當然不是看到了墨羅安的神情才這麼推測的,只是他也清楚地聽到了那有關奧克費爾家族的傳言、並感覺到了墨羅安在聽見這些時細小的動靜。記得墨羅安不喜貴族,莫不是那次任務出了什麼不快的事?


想到夢千月之前還被他們的人給綁架過,還來不及了解墨羅安這次任務情況的麒夜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腰側間裝著凌雲的小瓶子微微晃動,似是感覺到了劍主的不悅。墨羅安一愣,心中的鬱結不知怎麼,彷彿轉移了一般,在看到少年皺起的眉間時卻悄悄鬆了。


墨羅安伸手撫開麒夜的眉間,然後拍了拍對方的頭,發出輕輕地笑。


「是有些事……但並非我有受傷,只不過也不大方便在這裡說……」


畢竟那次任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而且現在結果也還沒有出來……墨羅安嘆了口氣,苦笑。


「……等個幾天,事情有所進展了我再……跟你說吧。」


「……好,在下等著。」


澄澈的神情就像是隻大狗狗似的,讓人感覺溫暖,讓唇角邊的那點苦澀淡去了。纖長的手指也劃開了水面,讓水響起了輕輕的嘩啦聲,不知怎地突然想對這樣的夥伴撒嬌,或許是熱氣暈了腦子,墨羅安忽然將頭靠上麒夜的肩頭,仰眸望著瞬間驚愕的少年。


「……我能,瞇一會嗎?」


「……嗯、啊,好……我會在泡暈前喊你的。」


「好,那就拜託你囉。」


緩緩閉上了眼,感覺似乎能聽到身邊人安穩的心跳,讓緊繃的精神能夠逐漸放鬆下來。是因為經常被麒夜叮嚀休息嗎?似乎已經逐漸習慣只要有他在,不論再怎麼緊張、不安,都能夠慢慢放鬆下來,讓身體好好休息了。


也不知道,這樣是否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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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經開始在融化了,我想差不多可以開始準備春季的衣服了……」


「春天啊……」


時間晃眼而過,不知不覺間,距離來到費倫大陸也差幾個月就一年了,墨羅安是在春初來到高塔的、而麒夜則是夏初。回首過往的冒險,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也已成長許多,難怪當年師祖說,雖自己會有一劫、但過後也是奇遇。


兩人又來到了蘇薩爾的市集上,不過這次墨羅安有很明確的目標,耳邊都是推銷布料衣物的聲響,墨羅安帶著肩上趴著隻貓的麒夜在一個又一個的布料攤間穿梭。大部分的時間墨羅安都只是用眼看過去,或許是因為蘇薩爾這兒的布料顏色比他想像中單調。


可能是因為紫龍騎士團、又或是因為蘇薩爾這邊有種特殊的貝類能夠產出漂亮的紫色,所以一路走來可以看到許許多多紫色的布料、再來最多的便是紅色。買一些做休閒服換換心情還不錯,但常穿的冒險者服……


墨羅安看了一眼麒夜現在身上的衣服,兩人的冬服是他親手製作的,特地做得跟麒夜原本的衣服很相像。雖然麒夜不在意,但據說麒夜穿的原本是他的什麼……「宗門服飾」,是麒夜家鄉的服裝,既然是暫時回不去的家鄉風格,墨羅安想替他多多保留一樣的元素。


總之,為了配合麒夜的原本衣服顏色,墨羅安花了點時間,才終於找到有販賣深灰色以及染的近乎白色的布料。雖然價格上有些貴,但肉眼看上去還不錯,顏色也染得很均勻。視覺上的確認好,在經過老闆同意後,墨羅安拉了拉麒夜。


「麒夜,你摸摸看,比較喜歡哪種布料呢?」


「……墨兄決定就可以了……」


「不行,畢竟是你要穿的。」


麒夜搔了搔臉,乖乖認命的伸手仔細撫摸。以前小時候衣服是娘置辦、進宗門後是玄天宗統一派發,沒想到到了費倫大陸還會有人幫忙處理,某方面來說麒夜也是運氣很好,人生每個階段都能遇上為他操心的人。


「我喜歡這個的手感……」


不出所料,麒夜指的是羊毛布,觸感很舒服但是比較貴,也比較脆弱。墨羅安點了點頭,選了幾匹羊毛布,但同時也買了棉布,棉的觸感比羊毛略差但比亞麻好些,韌性上卻完勝這兩匹布,要做衣服的話主體還是選這個比較好。


「嗯?那是……」


「啊,客人有興趣嗎?這個比較難獲得,會稍微比較貴唷!」


「沒問題,可以給我看看嗎?」


「當然!」


已經將手抽回的麒夜奇怪的歪了歪頭,一旁的墨羅安以從老闆手中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聽起來似乎挺開心的,沒一會麒夜便聽到了墨羅安要他摸摸看自己是否喜歡這匹布的聲音,將另一種布給他摸了摸。


「……這是,絲綢嗎?」


屬於布料上的奢侈品了。


「是啊,畢竟春季後面會逐漸變熱,最好用上點清涼的布料……麻煩您老闆,把這個還有那個也幫我包起來。」


「好勒!小姐妳可真賢慧啊!這些都是要買回去做春裝的吧?」


老闆賣了個大單,樂呵呵的誇獎並隨意攀談著,同時朝麒夜拋去一個「你可真有福氣啊!」的眼神,只不過麒夜接不到、而老闆也沒注意到墨羅安微微一僵的身子,和有些無奈地苦笑應答聲。


對朗和老爺子跟漢瑟特先生這種要長期相處的夥伴,墨羅安會提醒一下;但是像這樣可能不會再見的人,認錯就認錯了吧……在老闆熱情的歡送下,他們抱了一疊布離開了攤位。因為買得不少,墨羅安只得用雙手捧著。


聽著耳畔特瑞莎睡到打呼的聲音,麒夜的右手輕輕撫著凌雲的劍柄,跟隨著身邊人的步伐,應著墨羅安說先回旅館放東西的話語。


他想,自己該去替墨兄拿些布。


麒夜思考著,耳邊忽然傳來了路人的交談聲。


「妳知道嗎?之前奧克費爾家的大夫人不是失蹤了嗎?」


「知道,聽說不是和人私奔了嗎?」


「欸——並不是!是大夫人原來和邪教有勾搭,證據確鑿!」


「天啊,那她丈夫知道嗎?」


「似乎不知情的樣子,所以奧克費爾家也亂起來了呢……」


隨著那些市井小民的八卦一起傳入耳中的,是墨羅安停頓下來的步伐。他望向了聲音的來向,好一會才轉過頭,發現麒夜也停下來,奇怪的看著自己,墨羅安才勾起笑,一邊走向麒夜,一邊輕輕地說道。


「被些東西吸引了,沒事,走吧。」


既是事實卻又似參了點謊言的解釋。


麒夜張了張嘴,最後卻只道了聲「無礙。」便安靜地跟上了墨羅安的腳步,反射性地應著墨羅安那些似是轉移話題的話語。一句又一句,麒夜不禁想道——


好像,錯過提出幫忙拿布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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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這樣在蘇薩爾待了幾日,大部分的時間兩人確實都在走走逛逛,甚至他們還花了一天,特地帶上漁具去跟發現了溫泉洞窟的費雪老先生一起釣魚。墨羅安的魚鉤整天都沒什麼動靜,不過跟費雪老大爺聊的高興地給他了一條魚;而麒夜則是憑實力釣起了些魚,但無論如何,受益者都是他們的小貓咪特瑞莎。


期間也有分開的時候,再會合的時候,總覺得墨羅安聽起來都有些強顏歡笑。與時間一同推進的是關於奧克費爾家族的大夫人與邪教勾搭的事情,似乎已經被官方公告並且人也抓到了,不過對平民而言也就只是幾天的談資罷了。


就連有多少參與過的麒夜對這件事都沒有什麼感觸,真要說的話便是回去能夠恭喜夢姑娘,她來蘇薩爾應該暫時不用擔心又被綁架了吧。坐在旅館的地板上,麒夜對著面前的一堆瓶瓶罐罐沉思著,仔細看可以發現那是一堆水果酒。


嗯,自從上次喝了人參酒後,他有點饞了。


既然啤酒喝不慣,麒夜想說不如花多點錢買貴一點的果酒試試——該怎麼說呢,自己莫名其妙地好像有一筆巨額財產,感覺多的自己非但能夠回璹瓏,把墨兄跟特瑞莎一起帶去也沒問題……


……等等,為什麼自己想要把墨兄也帶回去?


麒夜的愣神被特瑞莎給終結,特瑞莎用有點嫌棄的眼神伸出指甲踩了踩麒夜,滿意地聽著回過神的麒夜發出吃痛的抽氣聲,在麒夜罵牠這隻可愛的小貓咪前,用毛茸茸的尾巴掃過麒夜的臉,發出呼嚕嚕的聲音,踏著麒夜的大腿然後蜷成一團趴下了。


麒夜啞口無言,這隻心機貓故意的,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可愛?


但誰讓墨兄寵牠,所以麒夜只是嘖了一聲,隨意地用手揉著貓兒的頭。總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覺得有凌雲就足夠了,麒夜並不像其他夥伴一樣需要在裝備上花費大筆財富,不知不覺這樣的無欲無求便讓他變得很富有了。


不過雖說不太需要擔心花銷,自己好像還是買了太多罐了,這麼多要帶回去也很麻煩……


「現在喝了吧。」


麒夜舔了舔嘴,摸索著隨便選了一瓶,準備拿著自己的小酒杯去窗戶邊品味。這時房間的門扉被打開,熟悉的氣息闖入麒夜的感官,特瑞莎也立刻就離開了麒夜,投奔自己主人的懷抱之中。


「墨兄,回來的正好,要喝酒嗎?」


「嗯、我回來了……酒?」


接住特瑞莎的墨羅安這才注意到麒夜前方的一堆酒,不禁屏住了呼吸,在麒夜是真的饞還是被消費詐騙之間混亂了一會。


「不只有葡萄酒,其他種類的果酒在下也買了想試試……畢竟璹瓏的釀酒材料真的不好找,我想找找在費倫會喜歡的酒。」


「水果酒嗎……」


「嗯,就算區域不一樣,水果酒應大都是偏甜好下口的。」


說著,麒夜多拿了一瓶,整整兩瓶,於他跟不太喝酒的墨羅安足以。


「……那我就不客氣了。」


墨羅安將特瑞莎放到床上安置好,同時脫下厚重的披風,回過頭,便看到先行一步坐到敞開的窗台邊的麒夜朝自己舉了舉已斟滿酒的酒杯,示意他來到自己空出的身旁座位來。坐下後稍微動一下就會碰到的距離、冰涼的晚風、清澈的夜空和明亮的星月,配上濃濃的果酒香氣,一切對冒險者而言都像是奢侈的平和。


「……喔,不錯。」


「……嗯,我也覺得不錯。」


如麒夜所想,這果酒喝起來比啤酒要順口多了,聽起來墨羅安也不討厭。雖然不至於到豪飲,但一時間兩人也只是靜靜地啜飲,只有偶爾酒杯跟酒瓶、酒杯跟酒杯碰撞的清脆響聲會響起。幾杯酒下肚,風兒也顯得不是那麼冰涼了。


「……麒夜、我……」


「嗯?」


「……我之前……不是同你說……若有機會,便和你說……我的事嗎?」


「嗯,在下記得。」


「……你還……」


「願意,墨兄想說,在下便聽著;墨兄想在下忘掉,那事後我也可當作未曾聽過。」


「鏘」的一聲,是酒杯輕輕相撞的聲音,麒夜朝墨羅安的方向微笑著,似是在安撫對方現下似乎有些不安的情緒。其實這坦白局麒夜多多少少有點心理準備,畢竟這幾天墨羅安似乎都有心事想傾訴,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樣子。


這酒,買的也是順勢吧。


「倒不用特意當作沒聽過……」


墨羅安輕笑,但笑容沒法維持太久,他醞釀著心裡的話,然後將杯中的酒飲下。靠著那股讓腦袋逐漸暈惚、不大能思考的勁,將心中的濁氣和話語一同吐出。


「……其實,我出生在貴族,所以……也算是一名貴族吧。」


當然,墨羅安並不是科米爾的貴族,而那個家也不是什麼非常有名的貴族家庭。對身邊有現役貴族的可洛、以及本身就是被滅族的璹瓏貴族的麒夜來說,或許這不是什麼能讓人震驚的真實身分吧。


配著酒,墨羅安說了一個,關於出生於鄉下貴族中的阿斯莫,短短的童年。一眼無法與雙親連結起來的出塵外貌使得男孩的誕生,讓這本就關係不好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記憶中滿是父母爭吵以及厭惡的眼神。


為了獲得其他孩子那習以為常的親情,男孩將自己擁有一位天使嚮導會透過夢境給予自己一些「啟示」的事情告訴了父母。即便很多時候,連男孩自己都不明白天使嚮導的意思,但對於一個鄉下地方,那彷彿就是神的使者。


神明特別會被無知的人們所祈拜,渴求那至高無上的力量能夠垂憐、庇佑。所以男孩被父母們打造成了神明的孩子,不能隨便笑、不能隨便表露情感、要高高在上的,就像神明一樣不可觸摸,這般——才能為父母帶來無盡的利益。


年幼寂寞的男孩某一天終於忍受不了孤寂,將自己所遭遇的一切都怪罪於了給予他這般特別力量的天使嚮導,他還記得,那總是沒什麼表情的美麗天使臉上,第一次露出的難過神情。從那天起,他便沒有在夢中見到那從記事起就一直陪伴他的嚮導。


本來男孩非常高興,以為這樣自己就能變成普通的孩子,但得知了他失去了看見啟示能力的父母,再次用厭惡的眼神看向自己。而獲得了無盡吹捧以及財富後又失去的落差感,使得這個家更加分崩離析。


這時候男孩才意識到,從一開始他根本就不可能從這個家中得到任何溫暖,甚至自己還推開了唯一陪伴自己的存在。他為此後悔了好久好久、不斷地在夢中懺悔著,好在他的嚮導依舊愛著男孩,最終回到了男孩身邊。


男孩沒有將天使嚮導回來的事情告知任何人,默默策畫著,在某一天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家,與一位浪跡的吟遊詩人離開了那座小鎮。或許是曾讓那如自己父親般的天使嚮導失望過,男孩……特別、特別想成為能讓祂驕傲的孩子。


如果祂希望自己是個溫雅的人,那他便努力保持著溫和儒雅的態度以及笑容;如果祂希望自己去拯救弱小、那他便擔起守護凡人的責任;如果祂希望自己去剷除邪惡、那他便努力強大自己……那層層的希望就像路標也似枷鎖,一路陪伴著男孩成長。


然而過往的經歷卻還是束縛著他,他永遠記得在那個家時、被高高捧在高臺上所凝望的每一張臉孔,等回過神來,男孩已經變得厭惡貴族了。即便知道不是每個貴族都與自己的父母一樣、即便那些被迫記下的禮節依舊清晰他從未刻意遺忘——


但就像碰觸就會使過往的傷疤疼痛而感到害怕那般,他排斥著與貴族接觸、甚至在面對他們時——


「……我似乎就無法保持做一個乖孩子。」


不知不覺,一瓶水果酒已經見了底,銀髮的少年也明顯有了醉意,晃著空著的酒杯、似是傻笑的表情,卻讓人覺得難過。


「雖然泰利爾什麼都沒說,但他是不是對我很失望呢?對於我居然參與綁架了別人……即便那是位證據確鑿的邪教徒……但奧克費爾家族的其他人都是無辜的,我卻還是因為他們是貴族,所以裝作逼不得已的像個壞孩子一般潛了進去。會不會其實我在這期間,做了什麼太出格、已經不是必需之惡的事呢?我不知道。」


冒險者會有許多的身不由己,有時候一不小心就犯了罪似乎也是迫不得已,即便理智上明白自己不是什麼都能做好;也不是萬事都能保持做個好人,但是……他好害怕。害怕會不會哪一天,泰利爾又一次對自己露出那難過、甚至是失望的表情。


所以墨羅安一直待在蘇薩爾,想聽到這件事的明確結果、想聽到自己真的沒有錯的證據。然而即便聽到了奧克費爾家族的大夫人確實是邪教這件事被承認,這股認為自己錯了的自責感依舊縈繞在心頭,讓他恐懼。


這種害怕不是第一次,但他從未敢與任何人傾訴,畢竟他更害怕被發現自己阿斯莫的身分,無法像安戈洛那般坦然的面對,因為害怕被再次高高的架上碰觸不到地面的高位。所以只是攬下責任並默默承擔著,一次、兩次,不知不覺就這樣,被壓得喘不過氣了。


明明他應該沒有做出過任何的呼救、或發出任何的疲憊嘆息,但……


卻有人似乎看出了這一切,說不論自己是怎樣的人、都願意與自己一同承擔。使他第一次……想要試圖去傾訴。墨羅安安靜地垂著眼眸,等待著麒夜的回應,心裡忐忑不安。正想逃避般的再次笑著輕輕帶過時,他心底似乎不自覺所渴望的聲音終於響起。


「……墨兄,你會因為我做了一件惡事就討厭在下嗎?」


「當然不會!我相信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那在下想,泰利爾大人定是一樣的,若你還是不安……」


墨羅安有些歪斜到外頭的身子被拉回了房間中,甚至直接靠上了他人溫暖的軀體,視野有些模糊,墨羅安深深的明白自己醉了,因為腦子不太清楚、也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目光好一會才對焦,凝望上了那雙純淨的白瞳。


葡萄成熟後的迷醉氣息縈繞在兩人之間,墨羅安在那雙眼中看到自己映射在上頭的模樣,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剛說完小時候的事,想起那段經歷,他有些不想看到自己。忍不住想伸手去遮住,那隻手卻被拉住了。


溫溫熱熱的觸感貼在上頭,他分不清是低下頭的麒夜是在用臉蹭還是其他什麼。熱氣吹到了掌心上,即便隔著手套,還是惹得墨羅安微微一顫,一瞬間的清醒很快卻又被酒精掩蓋,恍恍惚惚間,他忘了其他感官,注意力全在了飄進耳中的沉穩嗓音。



「墨兄,你對在下說過……要替看不見的我去看這個世界,幫我認出回家的路。」


「從那時起,在下就一直在想……」


不單單只是親密的夥伴、感情好的室友,有什麼東西在那一晚有了轉變,彼此心知肚明卻又不明說,或許是還沒有找好為這份改變以何種方式命名,但此刻答案好像快呼之欲出。麒夜看不見墨羅安茫然無措甚至有些羞怯的神情,或許是因為如此,他更能勇往直前。


「若墨兄你得保持當個『好孩子』,那就由我做你的劍,為你斬盡那些骯髒事吧。」


「……雖然在下不願你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但如果那對你而言十分重要,那我想守護你的理想。只是……若只在在下面前,墨兄莫要再勉強自己做個好孩子。」


「在下是你的劍,你無須在自己的事物面前也要強顏歡笑、故作堅強。」


其實還有句話想說,但現在的他們都未準備好,也或許還無法坦然的面對那種心思,所以這樣足以。墨羅安張了張嘴又閉上,晚風也無法吹涼他此刻熱得發昏的腦袋,無法遮住那雙眼眸的他只好自己垂下紫眸閃避,以免在那雙認真的眸中迷失。


「……麒夜,別、別把自己說的像物品一樣……」


「……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後頭那句話像是自言自語,十分的小聲,但對聽力極好的麒夜來說足以。他淺笑了聲,應了聲好。失了序的心跳頻率全是因為眼前的少年,這是第一次在乎的人,也同樣的在乎自己,所以才跟以往都不一樣吧。


不想放手、不想……再像前幾次那般,在發生無法挽回的憾事後才感到惋惜了。


「所以……能換個說法嗎?別當替我斬盡那些骯髒事的劍……能……」


第一次覺得想說出來的話如此燙嘴,幾乎無法吐出口。紫眸轉動,無意識的對望上少年的白眸,看著那雙眸中,波光盈盈與緋紅面頰的自己,他萬分慶幸這些全都不會被眼前人發現。


「……能當,陪我面對這些的……夥伴嗎?」


如自己與麒夜在一起,便能暫時忘卻那些沉重的壓力睡去一樣;若能有一起分擔的肩膀存在,或許做個乖孩子這件事就不會變得那麼難以喘不過氣了吧。麒夜的回答遲遲沒有響起,在懸著的心快墜落時,那張俊臉貼了過來,額頭相抵。


「自然是好。」


少年郎笑著的聲音是那麼悅耳,彷彿在對自己惡作劇、在享受自己七上八下的心跳似的。隱約感覺到麒夜的想法,放下心的墨羅安瞬間有點感到又氣又好笑,反客為主將一直被對方撰著手拉到自己臉龐。


學著麒夜展開自己的手掌那般,用手指將對方的手指一一展開,然後按在了自己臉上。乍聽難以分辨性別的聲音似柔又似甜,如撒嬌般的蹦蹦跳跳的鑽入少年的耳中。


「……那你可要好好摸摸……別認不出夥伴的臉龐……到時候,和婆婆做的木雕做個比較,感覺像不像吧?」


唇擦過麒夜的指尖,墨羅安感覺到了少年一瞬的僵硬、注意到了對方也紅起的耳朵,忍不住滿意的勾起嘴角。只不過少年兒的心性都是不服輸的,沒一會便感覺到麒夜也大膽的讓整個手心貼上了墨羅安的臉頰,似挑釁般的邀道。


「……那墨兄,到時也比對一下在下是否與木雕相像吧。」


就像是說「你可要好好記住我的臉」一般。


之後的記憶斷了片,墨羅安不記得自己最後怎麼上的床、也不知道另外一瓶酒自己是否有與麒夜一起喝完——只記得澄澈的夜、明朗的月、閃耀的星、醉人的酒、溫柔的眸、溫暖的身、最好的酒伴,以及……


夢中,來自於天使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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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薩爾的放鬆之旅來到了尾聲,一人一袋滿載的戰利品,與那賣木雕的婆婆收下了那精緻的、刻出了兩人一貓模樣的木雕,在通往歸處的道路上,依舊是兩人的交談聲。空著的手輕輕晃著,忽然觸碰——


在短暫的沉默後,便如此,相觸、交織,將那萌芽的心意藏匿於緊密闔上的手心中。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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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ggdras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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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焦慮、靈感枯竭,感覺一無是處—— 所以不抱期待的開始寫文復健吧。 分享隨手短文的地方,沒頭沒尾想到什麼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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