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小說【奉茶】

• 牆內背景，所以必須是中國用語，政治正確是不可能的 都在牆內了，有政治或正確這回事嗎
• 這是一篇基於近日看多速食小說痴男怨女的反撲kuso，內含大量中國網路小說梗

Nathan Dumlao on Unsplash

世上哪來那麼多太子爺或黑道大佬，遑論東亞人口紅利增長的速度壓根兒趕不上老化速度，想抱個高富帥的大腿高枕無憂（不乏虎狼之徒加碼許願要是殘疾，有天理嗎？），更可能等來花招百出靠媽而立的巨嬰，不如躺平直說阿姨我不想努力了，好歹後者看來夠實誠，也不像個半夜追太多娛樂圈PO文掏空身子的腦殘傻白。

不，甜就別想了，蜜放久了也是會餿的。還齁。

即便確信三次元霸總若不是肚大如盆、就是頭頂地中海的踏實打工人如我，朋友圈裡還是有一兩個整天做這種春秋大夢的人。嘖，你別問，有的暱稱活似約砲專用帳，改得都他媽不認識了，我還能怎麼刪地？

言歸正傳，那其中一位元是我大學認識的師兄，不同系，不同宿舍，更不是什麼義結金蘭的交情，講真不熟，單純是社團活動要提交資料時順手加的微信，出社會幾年間手機換新，帳戶重新登入後原始對話都找不著的那種⋯⋯對，就是列表上那種你錯過時機就不知道怎麼刪除的「好友」，平時老死不相往來，跟騙不到我的讚的公眾號沒啥區別，年節也不過動動手指群發個罐頭訊息或表情包的那種關係。

老實說，我會記得這位師兄的理由簡單粗暴，因為他的微信名在一水兒花花綠綠中尤其老實，「張遠銘」三個字錚錚，活脫一個老幹部風骨，放在我爸那一輩的名冊裡是真找不著。

可你說吧，這種調調在群魔亂舞的當代確實能搏來「好清新好脫俗，跟外面那些妖豔賤貨都不一樣」的青睞，但人多嘴雜，另一個角度來看無非是有點裝，若不是根正苗紅的既得利益者，多半就是沒被社會毒打過的文青。總之，沒一定資本是養不出來的。

我這個人身無長材，胸無大志，科系揀個及格線填的，就一個「認份懂事」的優點格外突出，老爸老媽在故鄉縣城有自己的房，沒欠債也沒指望我成家立業，一人飽全家飽，只惜我臉生得沒太出彩，長年網上衝浪累積成了一塊腹肌，否則這城裡就沒其他小狼狗或金絲雀什麼事了。心裏拎清這種捷徑沒能成為生涯規劃的可行方案後，我頓時什麼興趣都沒了，兢兢業業地實習、內推、面試、試用樣樣來，如同大多數無趣的人一樣，做著尚可餬口的無趣工作，試圖用微薄薪資找點有趣的低廉娛樂，避免自己終有一日被這種無趣殺死。

言下之意是，那些跟柴米油鹽離得太遠的情愛之事，我平時是萬不會放在心上的——除非事出反常，我擔心自己成為當事人通訊錄上的最後一個聯繫人。呸呸呸，晦氣。

我是在師兄連續發朋友圈的第四天注意到的，照片的是一張手沖藍山，配的文卻是會同時激怒茶葉派及咖啡派的「茶涼了，就別再續了，再續，也不是原來的味道了；人走了，就別再留了，再留下，也不是原來的感覺了」。

我去了個大槽，你還不如放個學友哥的音樂鏈結[1]讓大家各自品品，這下失戀不但人盡皆知，還要嘲你一句渾身茶味，夾藏私貨。

我讀本科時，張遠銘是研究生，當時接觸少也沒看出是個戀愛腦奇行種，今下尷尬感不亞於看到已婚的兄弟四角褲上有隻大黃鴨，無傷大雅，但你就一時半會兒在大肆嘲笑和裝作沒看見之間搖擺不定，回過神來人已經麻利地把褲子穿上了，你要再說什麼都嫌猥瑣。

千思萬緒轉眼又被一個前同事轉發的「不歧視是尊重，不宣揚是責任」短片蓋過，內文用詞強烈，「它」、「牠」、「毒害」、「歪了」顯見立場，跟下方飄著冉冉白煙的熱咖啡對照強烈。然後，不知怎地，這忽然喚起我一段模糊的記憶，還有隱沒於日常太久、我以為早就一點都不剩的憐憫。

於是我戳開師兄的私訊窗格，斟酌半晌，想想自己沒幹成業務不就是因為話術不夠靈活，硬著頭皮就發出了那句「師兄跟男朋友分手了」。

補個問號，顯得我們有人情味一點兄弟們。

對頭那排輸入中的刪節號起起落落，等我打完三盤線上五子棋才總算回了一句「請問您是」。

就這？好傢伙，看起來不會這麼快走上絕路，那我再打個兩盤。

待我倆相認完畢，連大學哪間女宿舍相傳有靈異事件都對上了，已經事隔一宿。我頂著憂鬱星期一的麻木感，躺在床上關閉手機的睡眠模式，就見夜裡的微信多了數十條，我本以為是老闆大半夜發瘋，要我們晨會時臨時準備彙報項目，仔細一瞧，噢，張遠銘，好那我再睡個五分鐘。

那訊息發來的時間軸很有靈性，先是十二點，而後落於凌晨三點左右，內容也歷經了峰迴路轉，讓我忍不住找回原帖，果見評論已是一長串，看來像是在掐架，但張遠銘回覆的對象（我們姑且稱之為小A吧，因為我覺得師兄的尿性更適合B代稱）應是設了僅朋友可見，所以我幾乎可以完美媒合評論跟私訊上的時間點，就算沒瞧見小A說了什麼怪裡怪氣的東西，也能搞明白後頭提到的一大篇《嫖經》[2]到底是不是如字面意涵那種不正經的東西。

基本上，不出我所料，人要裝逼就要做好劈你的雷在路上的心理準備，顯見子不語怪裡亂神的黨國教育相當成功，就算是高等教育也沒有教會莘莘學子怎麼渡劫。不幸中的大幸，至少寫論文的文獻引用還是在理的，你說的話人家不聽，人家祖宗的話人家總要聽吧？好歹有個碩士頭銜的師兄藉此小小地扳回一城，贏得是不體面，至少沒落了面子。

長話短說是這樣的：如貼文所示，張遠銘無斷轉載了網上的青春疼痛短句，小A上來就意有所指他這話說的是「人走茶涼[3]」，在古代指的是妓子不再受恩客寵愛，陰陽他的所作所為也沒兩樣，不外乎是熱臉貼人冷屁股，說也說不清楚，分也分不乾淨，整一個「你快求我復合啊」的白蓮被害人姿態，讓人反胃。張遠銘跟小A應該也有什麼過節，所以硬是不刪文，花了兩三個小時搜原出處，發現根本不關明代人的事，反諷小A書讀不好就罷，別把僅剩一點智商全給度娘繳稅去了，最末還以《青樓韻語》一句「人情不相遠舉，人世機慧伏匿，開闔妄幻，亦盡其情矣」諷刺回去，笑小A搞不清楚狀況吊個瞎雞巴書袋。

我不確定城裡人打嘴仗是不是總要這般大動干戈，要說我，可以靠口頭上扯生殖器或他人長輩解決的事，就不勞搜尋引擎或警察叔叔了。減少能源與社會資源浪費也是文明富強的一種，文明用詞只是形式，剛性愛國，拒絕內耗，戰狼由我做起。

無論如何，在朋友圈裡出了一口氣的張遠銘似也就此破罐子破摔，在私聊中洋洋灑灑向我這個二十四小時前還不知道是誰的樹洞吐露了自己長達十年的苦戀，元素如下：京圈太子爺、門不當戶不對、「我從來不曾抗拒你的魅力，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著迷[4]」、白月光、替身文學，懂？

但他那一身不自知的逼格大概是原廠設定，讓人先是眼睛痛，然後是腦仁痛：「以前看到這些話還會逞強回懟『萬一我就是愛喝冷泡茶呢』，現在再看已是句中人。」

不是，師兄學問我沒你懂，我就說一句不中聽的哈，冷泡茶不是這樣沖的啊。

對於這些牙酸的發言我實在無語，又不好在張遠銘把我當作浮木時表現出鄙視，只好上網找些心靈雞湯洗腦自己，在羞恥感上頭前先把話發出去：「如果生命給你一杯冷茶，就把它做成奶茶吧。🌹」

按捺住想要加上「呵呵😊」的衝動，已是我最後的倔強。

FIN.（Maybe?）

[1] 意指張學友《他在那裡》〈咖啡〉，二〇〇二年。

[2] 《嫖經》，又稱《青樓韻語》，為明代在江南一代讀書人的尋芳指南。

[3] 意指《沙家浜》，二十世紀文化大革命期間的一齣京劇。引用文句：「來的都是客，全憑錢一囊，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人一走，茶就涼。」

[4] 王菲《天空》〈矜持〉，一九九四年。

〖作者的話〗

這篇的起心動念來自碎片小說——儘管這是網站名稱，可能不是正式的文體或類別名稱，但我認為滿精確的，以大綱文的型態展開，用短句及四格漫畫似的段落 以及讀者的滿滿的腦補力 拼湊成文。簡言之，像是文字版的微短劇。

老實說，那確實我感到有趣，可相對地，不斷的場景轉換與某些以「反套路」為賣點的設定，勢必須要讀者先有套路的基礎認知；另一方面，我也因此留意到自己注意力集中大不如前，在快餐式的文字下更加劇這個問題，故而在短暫的多巴胺回饋後，我就好奇了：要怎麼寫這些故事能更加「有趣」呢？

好在無論是牆內或牆外的朋友都覺得這是個有趣的作品，之後或許還會再讓這個吐槽打工人主角出場幾回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