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3年年底的時候,我獨自搬到不熟悉但也絕非陌生的城市,我做好準備了嗎?其實沒有。事後回想,那是一種不得不的選擇。(若真的是不得不,還能稱作「選擇」嗎?)總之,我拋棄過去生活超過百分之九十的物品,帶著一個29吋的行李箱,搬進我只用半天時間就決定的套房;仔細想想:「乘載40年的回憶有多重?而我需要多麼絕情才能斬斷這些連結?」
曾經的我,看著新聞標題的「一貧如洗」、「一無所有」等字眼,即使畫面播著遊民或家徒四壁的居民,心裡還是無法想像究竟那是怎樣的生活。曾經家裡也躲債逃亡,父母親帶著孩子們從北部搬到南部定居,只是我當初才兩歲,懂得什麼是「逃亡」嗎?慢慢有印象與記憶以來,換過四、五個地方,在我上小學才真正穩定住在一個家,即使房子陰暗潮濕、木門腐蝕嚴重、陽台地板凹凸不平、廁所永遠只有黃色燈,終歸是每天放學都急著奔去的方向。
國中時又搬了新家,一個新裝潢好的房子,不僅擁有自己的房間,門還是新的!但我永遠會在夢裡回到小時候的透天厝。誰也沒想到,40年後,我幾乎是逃離自小居住的城市,甚至懷疑自己:「還剩下什麼?」
有一段時間,我必須盤算下一餐的著落:「我還能買個便當嗎?還是吃泡麵呢?或是乾脆早早上床睡覺,省下一頓飯錢?」媽媽有一天跟我說:「你變瘦了哦!很好,本來就不應該這麼胖,跟你爸一樣肚子那麼大。」我告訴她已經瘦5公斤,體重回到7開頭,但她不曉得真正的原因,也不該讓她知道。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當晚是平安夜,卻是有生以來最不平安的一年。白天,我穿著僅剩的一件暗紅色厚外套,走過行人綠燈40秒的街道。東張西望,一方面擔心有人找上門;另一方面也必須找到便宜大碗的午餐,口袋裡的錢只夠一頓飯。「那晚上要吃什麼呢?」這種世界難題落在我身上,純粹是因為沒錢,而不是選擇太多。當時的我還不知道,會有一個正在停紅綠燈的人拯救我的生活。
我所剩下的,是維持最低限度的生活品質:三餐溫飽。我認為有價值的都是可變現的物品,至於信件、照片、紀念品等都是「可拋棄的」,即使它們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東西。朋友呢?看著久未聊天的群組、打過幾通被封鎖的電話、收到被拒絕的簡訊,我大概知道,這段時間我只能一個人撐過去。
2023年年底,大多數時間我都在房間,看著匆忙逃走的我所帶來的雜物,這是我所擁有的全部財產,加上一件厚外套、一件長袖上衣、兩件長褲、兩件T-shirt跟短褲。它們能跟我畫上等號嗎?
怎麼會只剩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