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無聲的反抗（一）

清晨時分，十三歲的埃莉諾就已經跟著父母踏上了田間小路。天還未亮透，朝露打濕了她粗布衣裙的下擺，沾濕的布料貼在腿上，帶來絲絲涼意。這是她最喜歡的時刻，草叢中時而傳來蟋蟀的鳴叫，遠處的山巒在晨霧中若隱若現，一切都顯得寧靜而美好。可惜這樣的寧靜總是短暫的，隨著太陽升起，灼熱很快就會取代清涼。

烈日炙烤下的田野一片乾燥，彷彿大地也承受不住這般酷熱，微微顫動著。埃莉諾小心翼翼地彎下腰，抓起一把小麥，用力割斷再將它堆疊在腳邊的草籮中。粗糙的麥稈不斷刮傷她的手指，淡淡的血痕混合著泥土染上指尖，讓她的小手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更為滄桑。

旁邊不遠處，是埃莉諾的父母親。他們在烈日底下已經辛勤耕作了數個小時，身影顯得佝僂，臉龐上刻滿歲月與辛苦的痕跡。她的父親一邊拉起腰間的麻布袋，一邊低聲向她指點：「埃莉諾，收成時要小心，注意不要讓小麥掉到地上。我們不能浪費一絲收穫。」

埃莉諾點了點頭，繼續手上的活兒，渴望自己能分擔更多，減輕父母親的勞累。這幾年，她越來越常看到母親中途因為勞累而停下，喘息著休息。每當這時，她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緊緊揪住。母親的咳嗽聲在夜裡變得更加頻繁，有時甚至會驚醒埃莉諾。她躺在草墊上，聽著母親痛苦的呼吸聲，淚水無聲地滑落。

昨夜，她又一次被母親的咳嗽聲驚醒。月光透過破舊的木板灑進屋內，她看見父親坐在母親身邊，輕輕拍著母親的背。父親的手因常年勞作而粗糙變形，但此刻的動作卻無比溫柔。埃莉諾聽見父親低聲說：「不如我拿那筆錢請醫生來看看好了。」

母親只是搖搖頭，用氣若游絲的聲音說：「別，你知道那筆錢是留給埃莉諾的。你別想那麼多，我們現在能養活埃莉諾就夠了。」

回憶著昨晚的情景，埃莉諾的眼眶又紅了。母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卻依舊不願意停下。每次她想勸母親多休息，母親總是笑著說：「我沒事的，只要能看著你長大，再累都值得。」這樣的話語總是讓埃莉諾既心疼又無助。

父母親已經年邁，疲憊的歲月刻畫在他們臉上，使他們的身影顯得佝僂而纖細。但在田間的這些片刻，反而成為他們一家人難得的閒暇。父親放下手中的農具，悄悄走到埃莉諾身邊，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抹微笑。

「埃莉諾，」父親的聲音低沉而溫和，「作物可不只是土壤和陽光的功勞，還有我們的心血呢。」說這話時，他的目光掠過遠處領主的城堡。那座高聳的建築像一座陰影籠罩著整個村莊，提醒著他們自己的身份——農奴，世世代代被束縛在這片土地上的靈魂。

埃莉諾抬頭看著父親，純真的眼神中帶著對他話語的渴望。母親也微笑著走過來，坐在田邊稍作休息，招呼埃莉諾坐下，一家人享受這片刻的安靜。母親的氣息因長時間勞動而顯得急促，但她的眼神裡仍然有著堅毅，彷彿承載著無盡的故事。

「孩子，」母親溫柔地說，「你在這片田地裡長大，這裡的一草一木，你比誰都要熟悉。可是，生活並不只是在田裡種地。」她凝視著遠方，眼中閃過一抹憂慮，「你要學會更多，不僅是如何耕種，還有……如何保護自己。」

這番話讓埃莉諾想起了幾個月前發生的事。領主的收成官帶著幾個護衛來徵收賦稅，看見村子裡一個年輕姑娘，眼神變得不懷好意。那姑娘的父親想要保護女兒，結果被打得遍體鱗傷。從那天起，那個家庭就消失了，據說是趁著夜色逃走了。這件事在村子裡激起了不小的波瀾，但很快又歸於平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父親點頭接著說：「在這個地方，男爵壓榨我們的勞動，取走我們的成果。我們在這裡辛苦耕種，卻幾乎看不到報酬。但是埃莉諾，」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神不禁投向遠方，「雖然我和妳母親被困在這片土地，但妳並不是沒有選擇的。」

埃莉諾不太明白父親最後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但這些話語讓埃莉諾想起了村子裡流傳的傳聞。據說在很遠的地方，有些城市開始給農奴自由，讓他們擺脫領主的束縛。但這些故事對他們來說，就像天邊的星星一樣遙不可及。在他們生活的這片土地上，農奴想要獲得自由，必須向男爵提交一百銀幣的贖金。但這贖金對大多數的農奴而言，是努力一輩子仍可能從未見過的金額。

埃莉諾的父母時常利用這樣的片刻，偷偷灌輸她一些不為人知的知識。他們教她如何辨識哪種作物能在貧瘠的土壤中生長，如何在不驚動監工的情況下藏匿一點糧食，甚至是如何應對領主的盤剝和苛責。這些教導中總是夾雜著一些隱晦的暗示，彷彿在為什麼做準備。

母親微笑著，雖然她的臉龐滿是歲月的痕跡，但那雙眼睛依舊溫暖。「我們一直都希望，妳能夠擺脫這樣的生活，擁有屬於自己的未來，不像我們一樣只能被這片土地束縛。」說這話時，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埃莉諾連忙扶住母親，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父母親的話語中包含著多少期望和無奈。她想起村裡的老人常說，人就像麥田裡的麥穗，終究要在風雨中成長。或許父母親一直在等待她成長得足夠堅強，能夠承擔起改變命運的重任。

父親微微一笑：「是啊，這些年我們隨時可能被領主逼得無路可退，但我們總還是想著，給妳留一些希望。」他望向母親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心疼，「妳母親生病得厲害，但她從不放棄，因為我們有妳。」

這句話讓埃莉諾想起了她藏在草墊下的那本破舊書冊。那是她從一個過路商人那裡換來的，用她省下的一點麵包換的。雖然她看不懂書上記載的文字，但她憑著書中的圖畫，想像著外面世界，那裡有著她從未見過的繁華城市，自由的人們。每個夜晚，當父母入睡後，她就會借著月光偷偷翻看，想像著那些故事中描繪的景象。

埃莉諾的心裡湧上一陣溫暖和酸楚，父母的話讓她更理解他們的苦衷和期望。她低頭看著手裡的麥穗，雖然手指生疼，但她的心裡似乎被點燃了新的火花。她想起村裡那些消失的人們，或許他們選擇了另一條路，一條充滿未知的路。

傍晚時分，暮色逐漸降臨，他們一家將收成的小麥堆在附近的穀倉裡。夕陽的餘暉為天空染上一層金紅色，讓這個平凡的黃昏顯得格外美麗。埃莉諾環顧四周，夕陽灑在田野上，照亮父母佝僂的背影。儘管日復一日的辛勞讓他們看起來更加憔悴，但一家人在一起，彷彿也有著些許的溫暖。

埃莉諾深吸了一口氣，小聲說：「母親，您先坐著休息吧。剩下的我來做。」她的聲音雖然輕柔，但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在這一刻，她似乎長大了許多。

母親微微喘息著，笑著說：「我的埃莉諾長大了，比起從前更堅強了。」她撫摸著埃莉諾的臉頰，手心的粗糙皮膚讓她不禁一怔，心裡泛起了些微酸楚。這雙手見證了太多苦難，卻依然能給予溫暖。

「我會努力工作的，母親，」埃莉諾輕聲說，雖然話語稚嫩，卻透著堅定的決心。「總有一天，我們會離開這裡的。」她說這話時，眼神裡充滿了希望，似乎已經將未來的自由握在了手中。這句話讓母親的眼眶濕潤了，她緊緊抱住女兒，彷彿要將所有的愛意都傾注在這個擁抱中。

父親站在一旁，望著這對母女，臉上浮現出複雜的表情。他微微一笑，眼神裡流露出一絲無奈：「埃莉諾，生活總是艱辛的。我和妳母親年紀漸漸大了，有時我們也必須要認命。埃莉諾，妳還小，未來的日子還很長……」

埃莉諾偶爾會聽到父母親說到這樣的話，彷彿夾雜著他們不願意說出的渴望。埃莉諾一直都知道他們多希望她能有不同的命運，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像他們一樣成為農奴，終日為他人辛勞。

夜幕低垂，星星一顆接一顆地在天空中亮起。一家人踏著沉重的步伐往家走去，途中的沉默不禁讓埃莉諾感到胸口一陣悶痛。父母親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脆弱，彷彿隨時都會消失不見。她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走到母親身邊，緊緊牽住她的手，心裡默默許下願望：她會讓父母過上更好的生活，即使要承擔一切重擔，她也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