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全黑,外頭飄著雨,氣溫漸漸下降,稍微感覺寒冷。
火車從海港出發,轟隆隆地,停靠每一站。
上來的人們,神色各異。
是一群補習結束,正要返家的學生。在火車慢速地行進,固定頻率地搖晃下,打起瞌睡,腦袋兒東倒西歪,甚至發出細微的鼾聲。
是一組家庭,看起來相當年輕的父母陪同一個中學生年紀的女兒,一張又一張地整理明星小卡。不知是陪同追星,還是全家都是狂熱粉絲。
是一對戀人,兩個男孩穿著同款不同色的長褲,同款上衣與奇奇蒂蒂的棒球外套。
不懂情侶裝,因為如果沒有可愛的圖案,一人以上穿著相同服裝,幾乎能直接被判定成班服或者團體服,對吧。
是一個又一個的過客。
直到下一次車門打開,有個男子進門後堆放大量的全聯購物袋,每個都滿滿當當地,大約有六到七個。
目光忍不住從手機螢幕分出注意力,抬眼看了這人。
那人面對門口,看不見樣貌,只見他身型消瘦,黑色長髮到肩胛骨,一襲藍色短袖帶有油漬感,長度到臀部下方,灰色的牛仔褲上有許多開口,那雙布鞋裡該是襪子的位置隱隱露出一截塑膠袋,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防水?
此站由於是交通樞紐,有大量人潮上下車,故停靠時間比其他小站都久。
男子打開購物袋,掏出一個便當盒,再一個便當盒,前後搖晃,檢視了一番後,下了車丟進垃圾桶。回到車廂內,再次重複一樣的動作,一個便當盒,又是一個便當盒。
此時終於能看清他的臉。
男子看起來約四十歲左右,神情木然,並沒有修剪鬍子,任由它生長,既黑且長。
看起來不像勞工階級的,或許沒有那些購物袋與掏之不盡的便當盒,也許稍微與個性穿搭有沾上點邊。
他發生了什麼樣的故事?
沒有線索,又能從哪裡推敲。
只是每當看到類似無家可歸的男子,就百感交集地想起爛賭到四處借錢,親人妻子孩子離散,生命裡只剩下一筆又一筆的債,沒有人能再拉他一把的二叔叔。
二叔叔樣貌算得上俊俏,孩童時候,對他並無惡感,畢竟鮮少見他在家裡。
他總神出鬼沒,但偶爾碰到都輕聲細語地,斯文儒雅。
初時,旁人介紹的工作都做不長久,工作換了又換,像是無根浮萍。
只是賭癮堅強這個特質,似乎早已注定是要親手將自己推向無邊地獄。
最後一次有關二叔叔的消息是他搭著計程車,到他哥哥家門外想索要錢財,但無功而返。
再後來,二叔叔到底是成為家族裡的禁語,還是他們認為不說不聽不聞不問,二叔叔就只是久久未歸,僅是遠居他鄉罷了。
只是鄉下小地方,鄰人皆是熟識,旁人總是流言蜚語不止。
但小時候哪懂得那麼多,還是好奇二叔叔去了哪裡,只聽鄰人說:他在城市裡流浪,無處可去,四處為家,衣不蔽體。
至此十多年間,每次見到城市裡流浪的人,都不自覺想看看他們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