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家庭聚餐酒足飯飽之際,我的鄰居 S 提起他在台灣的童年過往,談到他爸爸每年夏天都要騎摩托車帶著他,父子兩人環島流浪一個月,帶著極為簡單的衣物(就是多帶一套衣物換洗),風吹日曬雨淋呼嘯在環島的馬路上(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非形容詞),暢快地不得了。
我問他:「這樣的旅程需要做什麼準備? 」「準備什麼呀! 又不是女生!」S 露出睥睨神情。 「那你們住哪裡呀?」我想他爸應該是用「出外靠朋友」來解決住宿。沒有半點猶豫,S 帶著自豪的語調說:「睡在學校裡呀! 而且還可以順便洗澡上廁所。」我瞬間想起了小時候放暑假的校園,鳳凰木陪伴了畢業生之後仍然繼續怒放著火焰般的花朵,蟬鳴如魔音傳腦般響遍空盪盪的校園,一對父子自帶塑膠水管和打開水龍頭的起子(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年代,只要學校放假,洗手台的水龍頭就會被工友拔掉扭頭,而無法用水,是怕孩子們跑到學校玩水嗎?)總之,我也不難想像,他們父子在我們小學生平日下課鄭重其事洗手的洗手檯邊一手拿著肥皂(這一點,S 肯定他們真的有帶肥皂出門),一手拿水管大沖特沖。想想騎了一整天摩托車,「灰頭土臉」應該算是中肯的描述。
關於他們如何解決吃飯的問題,也讓我印象深刻。S 說他們一路只需要買白飯,他爸出門時就會帶上三種無敵白飯配菜: 鹹魚、鹹肉、醬菜(都是自製裝在罐子裡, 夠鹹,也不會變味)。極簡的行李中,他父親還是會奢侈的帶上釣具,因為偶爾可以在溪邊釣魚,漁獲拿到餐館花點小錢代煮,打打牙祭。我問 S 天天吃鹹魚鹹肉和醬菜不膩嗎? 他詭異地笑了一下說,現在想起來仍會流口水, 因為他爸爸總是等他餓極了才開飯,吃飯怎麼會不香。我們現代父母就是學不來這一套。
我問他,旅程中什麼記憶讓你感受最深或是學到什麼 ? 當然,這是個平庸且矯情的問題,S 礙於吃人嘴軟,也看到聽眾很投入,於是故作深思狀,緩緩說道,「下大雨時,來不及找到合適的地方停,我爸就載著我騎得很快,雨打在身上真的很痛。」「那最開心的事呢?」「在河邊脫光光玩水啊! 」我過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台灣的夏天可是極其炎熱的。
說真的,任何擁有這一段回憶的男孩子應該很驕傲,那是很粗曠的父子連結形式。 S 說他姐因好奇心之故參加了一次,正確的說是剛開始沒多久就折返了。坦白說,是我也做不到,光想到上廁所的難處就夠了。至於 S 的媽媽,在這個男性同盟大旅行的事件中,她站在一個比較忿忿的立場。S 無奈地解釋,他媽無法了解,出門在外不可能隨時報平安,我們是騎到哪玩到哪,很多地方是沒有公共電話啊(那仍是電話的時代),而且我們回家時全身都很臭。我可以理解他媽媽為什麼嘔氣,摩托車,肉包鐵啊。
我想寫 S 的童年,是因為有一種我說不出的感動。他爸用隨興的,探險的,且物質極簡的方式,讓每一個夏天都成為兒子的成長鍛鍊。甚至,我想他爸並沒有想這麼多,也沒有任何目的,因為旅程的本身就是目的。對我來說,這是最難也最珍貴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