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廢棄公寓
「喀擦。」
小孩尺寸的橡膠雨鞋,踩在滿地的玻璃碎片和破木條上,壓出獨屬於住宅廢墟的腳步聲。雨鞋鞋底綁有木板加厚,破片只在鞋邊留下一道刮痕,但新傷疊在舊傷上,依舊傷痕累累。
陳承背著塞鼓鼓的後背包,手戴工作手套,太大件的薄外套蓋住他的膝蓋,過長的袖子被迫捲進他的工作手套,一身打扮可說是從大人的舊衣箱拼湊出來。
陳承身在二樓室內,打量起周圍與角落。
落地窗外的陽台,地上鋪了厚厚一層泛黃落葉,落葉堆底下還透出衣架與晾衣竿的一角。落地窗內的廚房,一片狼藉:櫥櫃破開,桌椅跛腳,流理臺給碎盤碎碗淹沒,斷電的冰箱倒死一旁,地上佈滿碎磚碎瓦和高腳杯的玻璃碎片,碎片的反光照在長期滲水的牆壁,牆上大片壁癌、蘚苔與從牆縫竄出的海生藤。
陳承看不見海苔蘚散發的微量毒氣,但牆角的蜘蛛屍體足以說明。
陳承手裡拿著鐵橇,掃除任何阻擋他視線的垃圾,橇開每個卡死的櫃子抽屜。
毫無收穫。
都是早被搜括過的痕跡,只剩趴在地上的冰箱還有嫌疑。
冰箱厚重,陳承腦中迅速跑一遍計算:即便他將鐵橇末端卡進冰箱下方,藉著槓桿原理抬起,冰箱不過離地面幾公分而已。
難怪冰箱還沒被搜過。
陳承惱怒,踹了冰箱一腳洩憤,然後親身體會什麼叫反作用力。
陳承安撫腳趾頭後,實踐他的模擬,但趁抬升的空隙,腳撥碎磚塊進去,卡在地面與冰箱中間之間,接著他到冰箱另一側故技重施,成功將冰箱撐離地面。
陳承從背包裡拿出繩子和小滑輪,首先繩子繞過冰箱一圈,在冰箱上方打個收繩結。繩結偏離冰箱中心,好配合壓縮機的位置,因為冰箱的重心不在正中間。
接著陳承從陽台落葉堆拖出晾衣竿,踩上桌子,將擺衣竿橫擺在廚房兩側的櫥櫃上,像搭一座天橋。
陳承用另一條繩子綁住滑輪跟晾衣竿,測試足夠支撐自己重量。
最後,男孩將冰箱上的繩子穿過滑輪,打個椅結後自己坐上去,用自己全身重量抬起冰箱。
麻繩深陷大腿,留下好幾條深紅的凹痕,但冰箱成功又多離地幾公分,男孩用腳尖撥開冰箱門。
「好歹有些什麼吧?」陳承喃喃。
結果沒有。
要繼續嘗試嗎?
「喂......喂...喂喂,陳承!」
陳承抬頭,見洪傑倚靠牆邊,站著三七步,雙手抱胸打著哈欠,像一副沒睡飽的軟骨頭。他那下垂的眼皮、和死魚一般的眼神,直勾勾盯著陳承看,彷彿周圍這間廢棄公寓,既不重要,也不存在。
又或是他看著前面發呆,而發呆的方向剛好有陳承在。
「注意四周啊。」洪傑說,「這世界很危險。」
「你沒資格說。」
「你剛應該叫我,兩人弄比較快。」
「你不是還在放空嘛!」
客廳、廚房、陽台、浴室、臥室......兩人(大部分是陳承)陸續完成搜刮,結合隔壁幾戶的物資,陳承清點目前的收穫:
晾衣竿,萬用;
空蛋盒,好燃料;
六隻蠟筆,生火用;
衣服褲子的碎片,當抹布或布簾;
過期很久的牙膏,可以止癢、舒緩紅腫;
保麗龍便當盒,萬年不壞、又輕又好洗,以前怎麼不多做一點?
至於其他非必需品,除了衛生紙要給奶奶之外,有些是陽明山上交易中心的搶手貨:
例如被壓爛的電風扇,馬達搞不好還修的好,可以湊合著賣;
茶葉,對一些阿公阿嬤來講意義非凡;
三條完整的電線,從摔破的電視機裡剪下來的;
三顆乾電池,這次本次搜刮的最大收穫。
但...
「整個上午才這樣。」陳承咕噥。兩年前剛來的時候,搜刮隊伍光是拆解汽機車的輪子引擎燈泡,那堆成山丘的零件比陳承還高。
現在可好,兩個雙肩背包跟行李箱就搞定。
陳承塞馬達電線與茶葉塞進行李箱,日後拿去陽明山。蠟筆則放進左胸前口袋 ────
他的外套有六個口袋,上衣兩個,褲子四個,塞滿小道具和口糧,都從其他衣物取下後縫到外套上。此外腰際上另外繫個小槍套,左小腿上綁有匕首套。
陳承滿意沉重的感覺,因為越重代表道具越多,代表自己能做越多事情。
他瞥一眼正靠在陽台欄杆欣賞天空的偷懶大叔,那傢伙雖然今天特別奇怪,但他的背包和外套總是重的誇張,
兩年前陳承偷穿時,甚至以為那是大人所說的「盔甲」。
至於現在,陳承配置的重量快趕上了。
最後,陳承確保沒有事物遺留在現場,清點工具箱裡的線鋸、老虎鉗、板手、小滑輪,和公車的窗戶撞擊器,那東西意外的堅固。
完事時,陳承意識到自己有些惱火。
「我說,」陳承嘣一聲關上工具箱,「都丟給小孩子做,不會不好意思嗎?」
「你想發揮,就給你發揮嘛。」
陳承鄙視,提上工具箱與拖著行李箱,打算自己先上船。
大門才開到一半,陳承還沒踏出門外,便從門縫中看到,走廊幾排斗大的水滴延伸過來,像室內剛下完雨。
陳承轉頭,「你剛有下水嗎?怎麼...」
洪傑褲子是乾的。
有其他人?
不對,那水量。
是海獸?
是海獸!
陳承想說的話卡在喉嚨說不出來,他大腿止不住發抖,想抽回僵硬的手,手卻凍結在門把上,比冰箱還沉重。
洪傑一改懶散神態,大步走來。
「手不要動,繼續說話,放輕鬆,裝作我們要出去。」洪傑拔高音量,並刻意踩重腳步,「別安靜,你把你今天做的事情念一遍!」
「我我我早上六點起床,吃肉魚乾和蘋果乾當早餐,然然然後出門整整理一下菜園,接著抵達大湖分哨,整理背包後去五分山......」
洪傑拿出小鏡子,綁在竹筷上,伸出門外,瞧了瞧後說,「門外四隻海狗,兩左兩右。」
陳承捏緊呼吸,心臟彷彿驟停,他光對付一隻受傷的海狗就很吃力,更別說那是洪傑打殘後,給他練習槍法的。
海狗像魚像狗,有魚的流線身體,適應陸地奔跑的鰭肢,和狼狗的尖牙利爪,以及鱷魚的巨顎。牠們除了爆發力驚人,各方面身體素質都比人類強,此外牠們極具所有野獸優點於一身,耐旱耐濕、耐熱耐冷,可以長時間在陸地獨立生存。
因為牠們當初設計來突襲人類防線後方,獵殺老弱婦孺。
戰爭期間,海狗是全世界殺害最多人類的海獸,平民殺手。又由於牠們對陸地的高度適應,在戰後的當下,海狗是最常見的海獸。
如今四隻海狗就在牆後的半公尺外,四隻。
若沒有那薄薄的門板擋住,牠們不到一秒就可以撕碎我,我該...
突然陳承手腕給洪傑握緊,緊到有些不舒服。
但陳承的手,感覺回來了。
陳承緩緩放開門把。
洪傑立刻接手,露出半截手臂在門外當誘餌。
洪傑開口,「一分鐘準備,牠們沒啥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