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燕子》

這幾日的台北，悶熱潮濕，天空下著濛濛細雨，彷彿連雨也陷入了拖泥帶水的情緒。心中不禁期望來場大雨，痛快地洗刷這無處逃避的黏膩感。

紅燈亮起，我站在騎樓躲雨等待；電光石火間，一抹黑影俯衝而下，卻在我面前優雅地迴旋，精準避開與我的親密接觸。

那是一隻燕子，彷彿一架小型戰機，在空中翻雲覆雨，輕盈而又無聲，另人忍不住感嘆：燕子真是技巧高超的特技飛行員！

當牠飛回騎樓簷下，輕鳴一聲，巢裡傳來燕子寶寶嘰嘰喳喳的討食聲。

聽著那吵嚷的聲音，這才恍然，原來夏天已至。

細想這間店門前的燕巢，歷經四季更迭，每年都有燕子還巢，舊巢翻新，縫縫補補，延續著它們的家園。而人呢？卻總是棄舊迎新，慾壑難填。

我突然想起我那被硬塞過量衣物而鼓脹的衣櫃，換季時總有一堆衣服從黑洞裡被拉出來，疊成一座歪斜的比薩斜塔。

沒辦法⋯疫情後，網購太過方便，直播帶貨與電商廣告層出不窮，讓人不由自主地一次次賭咒「剁手」。到貨之後發現大多不適合，卻又捨不得丟，最後只能被冷落在衣櫃深處，直到被打包進垃圾袋，送往舊衣回收箱。

丟掉時，我總覺得浪費，也難以忽略腦海中浮現的新聞畫面：孟加拉和斯里蘭卡的血汗工廠，紡織業造成的污染與碳排放，竟占全球的10%⋯我的消費選擇彷彿推動了一場無形的悲劇。

可每當看見新衣服，購物慾像在街邊叫囂著的九官鳥：「享受時尚，自由穿搭！」、「這件以後派得上用場！」、「打折還不買爆！」，喋喋不休地鼓吹著我。

我意識到自己常在這樣的負面循環裡，內心的匱乏感越來越深⋯

而當瀕臨崩潰時，我總愛往山裡跑，奇怪的是，山裡的我，專注的行走 ，不再有攀比的心，也不再為外貌焦慮。那裡只有純粹的美好，能讓我充滿力量。而與之相比，大數據演算法下營造的消費環境，則讓我萎靡不振。

那些鋪天蓋地的廣告和信息，就像失控的蜂群圍攻蜂后，竭力扇動翅膀，將我推向高溫缺氧的深淵，幾乎無法喘息。我終於明白，這是人類在無意識中製造的枷鎖。

曾經看過一本書，描寫巴黎侍者如何依靠顧客的衣著決定其座位等級，讓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顏值與外表，彷彿已成為一種虛擬貨幣。

在這樣的氛圍下，人們彼此比較，唯恐落後，容貌焦慮與無止境的消費便隨之而來。

雖然人在自然界的演化確實離不開慾望，但若無自覺與自律，慾望也可能成為毀滅的開端。

山谷裡的百合花再次浮現在我腦海中，我想起《馬太福音》中的這段話：「你們何必為衣服憂慮？細看野地裡的百合花，怎樣生長；它們既不勞苦，也不紡線。」

是該做出改變了！

從改變自己的購物模式開始，學會有意識地消費，為自己，也為環境負責。

綠燈亮起，雨停了，陽光從雲的縫隙間灑下金點。燕子爸媽依舊忙碌地往返餵食，而我拾起剛整理好的思緒，腳步輕快的往前走，心裡也漸漸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