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觀察生態
「陳承過來看,海狗在排泄。」
「哦哦哦,比我大的還多,臭嗎?」
「味道很淡。太濃會暴露行蹤。你看,糞便顏色很接近泥土。」
「......另外一隻在摩樹皮耶,他背很癢嗎?」
「我覺得牠在留氣味,給其他海獸的記號。」
「咳咳,」洪傑打斷師生兩人,「我們就一副望遠鏡,不要作生態觀察日記啊,他們往哪走了?」
一行人早上首先與第三連的巡邏隊合流,得知他們才剛接觸這支海獸隊伍,並跟殿後的扇尾蜥打照面。
扇尾蜥的扇子尾巴比大象耳朵還大,分泌毒液與酸液,分別應付近與遠的場合,尤其以酸液最為有名。因為扇尾蜥可以配合風勢,將酸液搧到數公里遠,是人魚戰場上的後排遠距兵種。
巡邏隊被扇尾蜥發現後,迎接第一波酸雨,他們的鋼盔馬上多幾個洞,涼颼颼的風讓頭盔透氣不少,幸好沒傷到頭皮。
第三連決定退一步海闊天空,放棄阻攔,目送牠們遠行。扇尾蜥也很講武德,沒有大聲示警放狗咬人,跟上隊伍繼續前進。
兩邊點到為止,各忙各的。
聽完故事,陳承想起老練的第一連,有朝氣的第二連,以及眼前留汗搧風的小哥哥小姊姊們。
沒有對比,沒有傷害,明明跟第二連的哥哥姊姊們就差一兩歲,怎麼差這麼多?
洪傑五指併攏,模仿扇尾蜥的尾巴,「扇尾蜥揮動尾巴的時候,尾巴的外殼會打開,露出脆弱的內層,可以趁牠搧尾巴的時候射擊。」
巡邏隊說T91步槍的有效射程約400公尺,他們沒把握射中。
看著他們振振有詞的模樣,陳承想找地洞鑽。
「有效射程?騙肖欸。多打幾槍啊?」鋒哥說,「尾巴很難瞄?喔北供(台語的亂講),你們就當蜥蜴在打拍子,看牠呼氣吸氣,這樣......」
在一番雞同鴨講後,陳承等四人乘載著巡邏隊的關心與祝福,繼續踏上山路,進入野柳地區。
所謂野柳,其實是陽明山山脈中唯一活火山,大屯山火山群,延伸到東邊海岸的岬角。
在海平面上升前,野柳因風化及海蝕等作用,在砂岩為主的海灘上,形塑出女王頭、蕈狀石等知名景觀。
不幸的是,海平面上升的第一波海嘯,女王頭經歷了法國大革命,上漲的海面淹上沿岸的山坡,時至今日,泡爛的原生樹種被海生藤取代,野柳岸邊呈現不自然的綠。
陳承留意到近海的森林確實不一樣。
在台北市區,海生藤攀附著建築物生長,往水泥的縫隙鑽去,有時候促成倒塌,有時候與牆壁融合一體,形成新世代的綠建築。
在野柳,林地上躺著許多樟樹和桐樹的屍體。海生藤捆繞樹幹,環抱,甚至擰斷;對付年老粗壯的大樹,海生藤攀上樹梢樹冠,開枝散葉,競爭陽光,讓大樹隨時間枯萎。
山路左右,海生藤與陸地植物還在競爭,但海岸邊的林地,只剩下海生藤跟其他的外來種植物。
孫國行開口,「人魚不只對付我們人類,她們攻擊整個陸地生態系,有意破壞我們的原生物種。」
「看到目標了,」洪傑說,「在隔壁山上。」
望遠鏡裡,四隻海狗像不安分的主,跑前跑後東聞西聞,一下尿尿一下摩背。鐮螂和扇尾蜥則悠然散步,像無奈的遛狗人士,牽不住好動的海狗,任由牠們在周圍撒野。
不可思議。
陳承遇過的海狗,向來打擾搜刮,占地為王,發情時會主動求戰,還曾經攻擊內湖哨站。
但相隔這麼遠的距離,牠們不再可怕,更接近陳承印象中的"動物"。
「海狗在...玩耍?」陳承問,「練習打獵嗎?」
「不確定,但根據國外研究,海獸的行為背後都有原因。」孫國行說,「像鐮螂會彼此碰撞,撞到誰先受傷為止;扇尾蜥比誰游得快,因為他們游泳仰賴尾巴,強壯的尾巴等於可以灑更遠的酸雨。競爭的贏家可以優先繁殖,留下強大的基因,反映出當初人魚設計牠們的用途。」
陳承繼續觀察,發現無論海狗怎樣好動,隊伍的方向一直保持北西北。
「牠們為什麼不會互咬?」陳承問,「海獸不分朋友吧?」
「國外也有研究,」孫國行說,「海獸體內都有類似螞蟻的基因,因此具備軍隊本能。基因甦醒的期間,牠們不會捕食彼此,甚至有區分上下級。」
「這邊沒有肉魚,那牠們吃什麼?」
「海狗什麼都吃,畢竟是設計來突襲內陸城鎮。」孫國行回答,「我不知道扇尾蜥會吃什麼,牠們通常不會離水域太遠。」
「幹嘛浪費錢搞研究?」鋒哥說道,「殺光不就完事了?」
孫國行說,「你第一次遇到鐮螂,就知道盔甲縫隙在哪?」
鋒哥哼哼兩聲,沒有接話。
陳承問,「老師都上哪個網站,學海獸的行為?」
「咳咳,大部分人類都撤離海岸線,避開海獸生活。」孫國行說,「戰爭結束,國外就沒什麼研究了。」
「那打仗時的研究呢?」
孫國行再次咳嗽,「以前是公開的,現在需要登入權限。」
陳承還想問,洪傑卻搶先發話,「老孫,你的問題解答了。扇尾蜥在吃海生藤。」
孫國行一把搶走陳承手上的望遠鏡,看著扇尾蜥一口一口啃食海生藤的基部。扇尾蜥是草食動物,沒有尖牙利齒,但牠依舊咬下藤蔓,咀嚼,吞嚥。
「洪傑,你知道扇尾蜥會吃海生藤嗎?」孫國行問。
「不知道,也沒想過,」洪傑說,「海生藤有利海獸登陸,牠們沒必要自損戰力...」
「牠在吃海生藤!」孫國行大叫。
陳承能理解孫國行的驚訝,畢竟海生藤的質地堅硬,成人男性拿斧頭砍,只能留下指甲大小的裂縫,砍樹是連鋒哥都嫌的苦差事。
但孫國行整個人都跳起來!
孫國行連忙打開公事包,從各種實驗道具和野外工具中,翻找出他的筆記本。筆記本裡記錄他隨走隨想的靈感,以及周遭實物的觀察。
孫國行一手望遠鏡,一手鉛筆連抄帶畫,詳細抄錄扇尾蜥進食與排便的過程。幾筆勾勒的素描畫,栩栩如生,但孫國行用力過猛,鉛筆連斷兩支,他只得要求洪傑拿匕首替他削筆。
陳承連問幾個問題,孫國行擺手叫他晚點問。
鋒哥提議邊走邊寫,孫國行叫他去旁邊涼快去。
洪傑笑了笑,說陽明山聚落早期的關鍵發展,像是乾餾木頭製造甲醇乙酸、用硫化礦提煉硫酸、興建農業用水車等等,老孫功不可沒。
他每次忘神,都會帶來革命性的突破。
洪傑下結論,「老孫固執歸固執,但他的靈感很有價值,重要性不輸給偵查。我們要多配合他。」
「我要看牠們的糞便。」孫國行說,「現在,馬上。」
「哇靠,老孫你蹬鼻子上臉,有點張狂啊?我幫你打圓場,你要我找大便?」
「第三連前天看到牠們,」孫國行說,「就算扇尾蜥吃飽才上岸,經過好幾天行軍,牠也早該餓了。我必須檢查牠的糞便,有沒有消化後的海生藤。」
「這件事多重要?」洪傑問。
「跟煤礦協議一樣重要。」孫國行說,「扇尾蜥沒有牙齒,如果牠們依靠唾液或胃液,分解木質素和半纖維素,我們可以利用牠們製造纖維酒精。」
看著鋒哥茫然,孫國行補充,「纖維酒精代替汽油和柴油,當新一代的燃料。」
這下連鋒哥也待不住,嚷嚷要立刻去剷屎。
洪傑否決,「太陽快下山了,還過去?扇尾蜥沒稀有到剩這一隻,不急。」
「你不急,我急。晚上牠們跑掉怎麼辦?」孫國行說,「你擔心我安全的話,就讓霆鋒一起來。」
鋒哥附和,說幾隻海蟲子,難不倒他和孫國行。
「摸黑走山路太危險,」洪傑雙手一攤,「老孫你明年滿五十,給樹根絆倒什麼的,更麻煩。」
孫國行繼續爭論,說滿月月光亮和舉火把之類,但洪傑一再拿他的人身安全說事。
陳承偷拿回望遠鏡,見到吃飽的海狗陸續回來,和扇尾蜥聚在一起趴下,「牠們看起來要休息了?」
鋒哥問,「海蟲子不都晚上活動嗎?」
「如果牠們依賴視覺找東西,確實該晚上休息,白天出力。」洪傑說,「老孫你不用著急,我們跟他們同時休息。
大家原地紮營。明天清晨出發,鋒哥陪同老孫蒐集材料,我跟陳承一組,繼續跟蹤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