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裡的尊王》：走進巷仔內

演出｜天天工作社

演出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觀看日期｜2024/10/26

「巷子」這個詞，在台灣當今以社區為單位建構的新居住型態裡，是越來越罕見了。若對應台語經常以「住在巷子內」形容一個人很內行、懂門道，這時頭殼會像是被輕輕敲打後，響起自問自答的回音——自許是生活在現代與進步世代的文明人，其實早已離內行越來越遠了，不經莞爾一笑。成立於2021年的天天工作社在今年十月推出這檔《巷子裡的尊王》，若只在站在戲門外瞧，難免誤以為是和宗教民俗有關，但當走進巷子內，就會發現別有洞天。

故事講的是四十歲的獨立攝影工作者林青，以及「快」四十歲的演藝經紀人安，某日在台南公車上相遇，但講到這裡要先停一下，因為故事不是《向左走，向右走》的浪漫劇情，兩人有股同樣的氣味，劇作家巧妙以具象方式呈現——被裝在紙袋裡，忘記帶下車的「蒜蓉枝」。他們帶著「破碎的夢想」回到故鄉，曾經追求的理想、對夢想的壯志豪情在時間釀煮下，成了有形體的條狀點心，還帶著一股令他們極度想擺脫的蒜味。

安的老家是台南著名的百年餅舖，招牌是甜鹹混合的綠豆椪，曾經也是安的最愛。餅舖也賣另一種「曾經」，那是林青小時候最愛吃的椪餅，純甜的那種。綠豆椪和椪餅都是麵粉、油為主體的台式點心，外型圓潤討喜，尤其是外層印有紅紅字樣的喜氣，適合拜拜，適合拜完再吃。

但是，林青和安很久不拜拜了。他們去到台北讀書、工作，心中裝著Dreams come true。「長大想當明星」的安拍過幾部學生影片，演配角，妥協先當經紀人等待出道機會⋯⋯這些是真的，但夢想沒有come true也是真的。有太多的失落在碎裂在地，擲地有聲，勝過到廟宇祈求的擲筊聲，聲響之大使人封閉了心，混雜著甜鹹情緒。林青也是這樣的，他明白不是人人都可以成為李安，有才華的人多的是，不肯低頭隨著主流餵觀眾吃垃圾內容，那他就得自己吃土，但他心想就算是要吃土，也得帥氣有個性，索性拋下所剩不多的家當，重返老家台南；他的心沒有封閉，而是破了個洞，像是椪餅被鑿開洞，裏面很大卻很空洞。

舞臺上灰色的低矮仿水泥柱體幻作公車、計程車內的座椅，也能變形成台南運河的堤岸欄杆；而舞台中間隆起的一塊橢圓處可以是水仙尊王廟宇內的祭拜神桌，也能是角色們心裡的沙洲。巧妙的小小一塊、質地軟彈，一腳踩上宛如踏上誰的心臟，血液流過動脈時回彈的力道直竄到洲上的人體，觀者坐在以貼布為區隔線的台下，靜靜聽著他們告解、他們悲憤、他們咆哮⋯⋯他們祈禱。

幸運的是，忘記帶下車的蒜蓉枝就這麼安安穩穩地裝在紙袋內，它不曾被拿出來，也不曾被看見，那股「你知我也知」的蒜味並未搶戲爭奪誰的眼球，只有北管聲響在對的時間出現，迎接尊王。那好比林青與安的相遇，以飽滿甜鹹的綠豆椪填補破洞的椪餅，巧妙但不違和的相遇、相知與憐惜，默默地成為彼此的尊王。

嘴裡說不出的話，能透過故事裡的吃食，撬開緊閉的心；心裡說不出來的難過，也能因站在沙洲上而一吐為快。尊王的看顧在你我過得不順遂時，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顯現，然而關鍵卻簡單，只要你願意走進「那個誰」的巷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