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能得手,白髮男人卻無所畏懼的直接以空手抵擋利刃,匕首貫穿他的手,噴湧的鮮血濺上他瘋狂的臉,未等花無蹤反應,又是一記凌厲的膝擊,逼得花無蹤不得不後撤。
「哪有那麼輕易?再來。」白髮男人像沒有痛覺似的,甩動血滴子的動作依然俐落,順著金屬線動向與血滴子旋轉噴飛的血搞的到處都是。
這打不死的鬼東西。
花無蹤暗暗咋舌,臂上的傷劇烈疼痛,但他不願暴露弱點,便強撐著露出獰笑。
身後的三人皆已無力再戰,只能乾焦急的等待勝負分曉。
氣氛沉重而肅殺,無言的對峙令人煩躁,兩人挪動腳步準備再戰,緊繃的神經卻被武器庫外震天價響的銅鑼聲干擾。
「嘖,煩人。」白髮男人突然放棄打鬥,腳下一躍竟然欲撒手離開。
剛剛還那麼死纏爛打,現在又逃得這麼乾脆,是在玩什麼把戲!?
莫非是去找援手?不行,不能讓他活下來!
花無蹤趕緊追上,但對方的輕功不亞於他,轉變又過於突兀,花無蹤遲滯一時的動作竟難以追上對方,而且更令人擔心的是伏擊。
他去找援手固然麻煩,但如果這是調虎離山計,後悔就來不及了。
要是他離開景氏兄弟與阿黎,然後他們被伏擊,豈不本末倒置?
花無蹤想到先前的畫面,餘悸猶存。
如果再晚點才找到他們,後果不堪設想…冷汗涔涔溽濕他的背。
不能冒險,與其去追那人,還不如先護著他們離開更要緊。
但是下次見到,絕對取你性命…花無蹤握緊沾滿血的手,堅決的想。
「無蹤!發什麼呆!快過來讓我們看看傷口!」勉強算傷勢最輕的景幽炎看花無蹤維持背對他們的姿勢呆立,以為他在強撐,緊張的喚。
花無蹤收起冷厲的表情,乖乖走到他拚死尋找的人們那邊。
可看到眾人身上怵目驚心的傷口,他的眼神又兇惡起來。
他瞥向旁邊的屍體,在心中用最陰毒的話詛咒對方,同時深感歉疚的低頭向三人懺悔。
「我太晚來了,對不…」話還沒說完,頭頂就狠狠被景明煌巴了一下,他茫然的按著腦袋,卻見三人神情裡只有擔憂,不見怨怪。
「你這笨蛋,誰要你犯蠢了?!為什麼自己去撞那個怪兵器!?」景明煌因為自己粗魯的動作扯得傷口一陣疼,齜牙裂嘴的罵道。
「就是!傻瓜蛋!殿下!你也罵罵無蹤!」阿黎眼眶泛紅,捏著花無蹤的臉,又氣又急的嚷嚷。
花無蹤有點不知所措的望著景幽炎,臉上有不符年紀的憨氣。
「不能再這樣了,知道嗎?」景幽炎知道他們都是擔心自己而來,且花無蹤搏命與敵廝殺,看他滿身血汙更是不忍開口,只得戳戳他的眉心,溫聲卻鄭重的要求。
花無蹤愣了愣,靦腆的點點頭,另外兩人卻不平的嚷嚷起來。
「喂!幽炎你太偏心了吧!為什麼我就挨罵!」笨蛋皇帝抱怨。
「就是嘛!殿下你怎麼這樣!我也要!」阿黎又妒又羨的噘嘴。
景幽炎無奈的拋給兄長白眼,倒是對阿黎言聽計從。
如此不公平的待遇讓景明煌悲憤無比,面壁畫圈圈,背影滄桑只差沒長幾顆香菇在頭頂,根本是幼兒。
「不要理他了,現在當務之急是破壞敵人的計畫,先來說說分開後的事,看有沒有什麼重要的情報。」景幽炎無視鬧彆扭的兄長,正色道。
阿黎當即講述來到此地後所發生的事,景幽炎也說了他的經歷,自討沒趣的景明煌也摸摸鼻子回來插上幾句,花無蹤臉色卻陰晴不定。
「無蹤,你呢?分別後有發生什麼事嗎?上官禦呢?你沒遇到他?」
「…這裡還很危險,不如先退到其他地方?要是他們帶人來包圍就不妙了。」花無蹤心底仍對上官禦帶氣,可也知道不該拋下他不管,火大與後悔在心底交織成更複雜的情緒,他選擇多拖一刻是一刻。
「他出事了?」看花無蹤陰鬱的表情,景幽炎擔憂的問。
花無蹤扭頭不答,三人雖一頭霧水,卻也知道他方才所言是正確的,只得草草收拾,帶著滿身瘡痍步履踉蹌的跟隨花無蹤。
武器庫外面的坑道安靜得讓人匪夷所思,靜到像整個地底只有他們在,不知道那陣銅鑼聲是幹什麼用的,竟然把所有人都調離原崗位,一直小心翼翼確認有無敵人的他們整路都沒遇上半個兵卒,整個莫名其妙。
「怎麼回事?總不會所有人都摸魚去了吧。」景明煌不解的說。
「哪可能用銅鑼聲叫大家摸魚?別亂說話。」景幽炎扶額。
阿黎與花無蹤耳力較強,剛剛聽到銅鑼聲後大批人馬的腳步聲就一路向下,八成那銅鑼聲是用以緊急召喚眾人,雖然不知發生什麼事,但對他們而言卻是天降良機。
景氏兄弟與阿黎,現在已經幾乎沒有戰力了,再繼續逞強風險太高。
所以花無蹤根本是帶他們往出口走,阿黎查覺到了,連忙停步。
「無蹤,你幹嘛帶我們往上?現在不是拖拖拉拉的時候,得去破壞吳侯跟林侯的陰謀啊!」阿黎拉住花無蹤,不解的問。
「你們沒辦法再戰鬥了,交給我就好。」花無蹤嚴肅的說。
「我們怎麼能貪生怕死的把事全丟給你處理!再說你還沒告訴我們上官禦的事,我們現在怎麼能走?」景明煌激動的說。
「上官禦究竟怎麼了?無蹤,你也該說了吧?」景幽炎可以肯定花無蹤遇見過上官禦,卻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才會讓他們分頭,追問道。
花無蹤表情詭異的抽動,忿忿不平卻又有些後悔的開口。
「…他遇到黑狐,不肯走。」花無蹤略過長篇大論,冷淡的說。
面前三人臉色大變,景明煌與阿黎抓著花無蹤,七嘴八舌的嚷嚷起來。
「他遇到黑狐!?你就丟下他自己走了?!」
「你怎麼能放他一個人面對他!要是首領出事怎麼辦?!」
受到意料中的責備,花無蹤臉色難看,卻咬牙不肯認錯。
景幽炎看著他,心裡有譜了。
「…他是不是顧著跟他廝殺,不願跟你來找我們?」景幽炎拍拍兄長與阿黎,讓他們先安靜,才淡淡的問。
花無蹤忿忿不平的點頭,眼裡有著不肯屈服的倔強。
知道他是太擔心他們才做這事,景幽炎責怪不了,只得無奈輕嘆。
「如果我們都被他們害得慘死,你會不會用盡全力,追殺他們到天涯海角?」景幽炎平淡的問。
花無蹤腦海閃過剛剛搶救他們的畫面以及當時的心境。
如果…如果當時他趕不及…最後只看到他們的屍體…
就是同歸於盡他也要殺光他們。
花無蹤表情千變萬化,無名的恐懼與憤慨,還有悔恨與狂躁的殺意竄遍全身,他無從掩飾、不能遮掩…
無庸置疑,他會跟上官禦做出相同的舉動,不顧一切與死敵戰到最後。
「黑狐對上官禦而言,就是那樣的存在,你懂了嗎?」景幽炎苦笑,一如花無蹤幼時那般,摸摸他的頭耐心說道。
「…我會去找他,跟他一起阻止敵人行動,但你們不能再冒險了。」花無蹤乖乖點頭,但不肯退讓的要求。
三人面有難色,但花無蹤堵在門口顯然不肯讓他們再回礦場裡冒險,自己身上的傷勢確實不宜再逞強,硬要回頭只怕會變成累贅,現在分秒必爭,根本不是在這裡僵持的時候了。
「好,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跟上官禦一起回來,找到援兵後我們立刻趕來,保命要緊不要太逞強。」景幽炎考慮片刻,沉聲要求。
花無蹤嚴肅的點頭,景明煌與阿黎見狀也只好妥協,再三囑咐後才跟著景幽炎離去,花無蹤目送三人的背影直至消失,再次潛進敵營。
…希望首領不要出事。醒悟後的他擔憂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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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坑中.上官禦與黑狐戰鬥的廣場
黑狐氣定神閒,無視頰上的傷,掛著虛無的笑意,淡淡看著面前的男人。
上官禦額角被割出一道口子,鮮血滴滴答答的淌落,卻不改憎惡的神情。
兩人相距數丈,幾番爭鬥下仍遲遲取不走對方性命,讓人煩躁不已。
「說實在的,我真不明白,你為何這般恨我?何龍青並沒有對你特別好,何曉芙也…」黑狐手負在身後,慢吞吞的開口。
上官禦的飛刀眨眼間逼至面前,黑狐再慢一拍接住只怕刀尖會直接捅進嘴裡,很可惜的是他沒能阻止他說話。
「不要用你的髒嘴叫他們。」上官禦惡聲低吼,像是猛虎的威嚇。
「所以說我弄不懂。若說你是為了當初我打算連你一起殺而憎恨我,那也罷了,但多年前你與景氏兄弟結夥逼我出面時,卻說是為了替何龍青他們報仇,把自己屏除在外,說明你不把自己的生死當一回事,這不是很奇怪嗎?他們到底哪裡好?」黑狐早就對上官禦的殺意免疫,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不解的問。
上官禦無法回答…或說不想回答。
他曾經喜歡過何曉芙是事實、對於沒能守護他們感到悔恨也不假,但就像黑狐說的,他們未曾對他特別以待,那這股深刻的恨意究竟是為何?
上官禦之所以迷網,是因為他心底深處也很清楚,當初在刺客門時對他們的情感並未如此深重,活下去的意念與不被重視的不甘,比起其他情感更為顯著,當時他並未投注那麼多的情感在其他事上。
但親眼看到他們慘死,那份情感卻像突破地表的沸騰岩漿,灼燙的令他心驚,那時他才知道自己多麼在乎他的「歸處」。
也是在那時,他開始感到迷惑,他執著的究竟是「他們」,還是很單純的「某地」?就算不是刺客門,只要是個「能讓他回去的地方」都可以?
這是種普通人無法理解的執著,明知沒有意義,刺客們仍窮極一生去追尋,屬於自己的歸屬,而他至今還沒能找出真正答案。
「…用不著你多管閒事。」上官禦冷臉以對。
「你就只有這句跟去死可以說?還是你自己也不明白?所以不敢回答?」黑狐淡笑,嘲諷的問。
「哼,你有什麼立場過問?我倒想知道,你既然如此討厭控制你的刺客門,又為何如此執著於『刺客訣』?當年你被逼至懸崖邊,墜崖前還死抓著書不放,現在取弟子名的『規則』又跟刺客門雷同,你到底在想什麼?」上官禦反唇相譏。
兩人的「閒聊」是在如雨瀑般的密集攻擊裡展開的,身體的動作跟大腦運作像是分開又像是緊密貼合,攻擊越兇猛思路就越清晰,不必費心思去想下一步攻擊、兵器相觸的火花就讓腦袋靈光乍閃,身體在搏命廝殺的當下,口舌之爭也持續進行,一次戰鬥兩項勝負,務要求得全勝!
黑狐的攻擊力道突然變重,上官禦退了半步,對方卻未再次逼上,森森火光裡,一雙看不透的死寂眼神默默注視上官禦。
他知道自己問到點子上了。
黑狐要不被拘束的自由,卻捨不去刺客們的執念。
他仍需要「歸處」,雖毀了他曾不以為意的根基,卻沒有一個基本概念去構築他想要的地方。
所以他只能用可接受且殘破的東西拼湊出來…例如說弟子取名規則,門派的核心刺客訣等等…弄出一個似是而非但由自己控制的「複製品」。
而內心的空洞仍巨大得難以填補,他不能明白。
缺失的是什麼,只怕這個人永遠不得知曉。
明瞭的卻是局外人的吳煥夷,他洞悉人心,知道這個刺客要的是什麼,所以他巧妙的拿捏分寸,給他歸屬於某處、掌控著什麼的感覺,同時亦讓他保有嚮往的自由,成功的將這個毫無忠誠心的刺客納入麾下,以險中險換得人上人,這番為了才能涉險的氣度直叫人可敬。
換做別人,哪怕一個不慎便有可能命喪於對方手裡,可他卻在挑明立場的情況中讓黑狐臣服其下,某種層面來說,這種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你沒提我還沒想到,刺客訣呢?當時被你撕走半本,現在在哪?」黑狐不提精神上的東西,想以物品轉移注意力,證明上官禦確實觸及到某個他不願直視的關鍵,但「殘缺」的他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你以為我會留著?早被我一把火燒了。」上官禦冷笑。
黑狐飛撲而上,壓低身姿雙臂交錯,直往上官禦腿部擊打。
上官禦躍身迴避,踝部來不及扭轉已被抓住,他們絞打在一起,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昏暗裡激出點點火花,兩人眼裡都是執拗的殺意。
「為什麼燒了?!你不是很在乎刺客門!」
「為什麼想討?!你不是不在乎刺客門!」
相悖的怒吼卻追尋著相同的答案,他們彷彿回到刺客門所在的高山上,映照著多年前的血色之月,十九與二十的廝殺永無止境。
上官禦的踢擊落空、黑狐的拳頭偏離,兩人各自後退,一時無話。
突然有種深沉難解的疲倦湧上心頭,也不知是為了漫長而無止盡的打鬥而厭,還是其他原因造成,就是忽然不想打了,分明沒有理由撤手。
一陣微弱的風吹過,兵兵乓乓的銅鑼聲打斷他們難言明的沉默,接著是大批人馬通行的聲音。
黑狐露出古怪的笑容,眨眼間竄入廣場旁行進的隊伍裡,身形瞬間被隱蔽,即使是上官禦也難以看清與追擊。
何況他還得趁此機會回頭找無蹤他們,反正黑狐不可能逃跑,下次殺他也是一樣的意思,就不要浪費力氣了。
上官禦不知在心底對誰解釋,老半天才踏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