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們還猜,阿彥是不是還放不下柯茹熙的事。」張勳恩嘆氣道。孟一繁又聽到一名新人物登場,眼神盯著崔奕彬詢問,他補充說明:「柯茹熙是阿彥前女友,好像三、四年前過世,還寫了一封奇怪的『遺書』給他。」遺書兩字猶如啟動鍵,令得孟一繁眼神乍然放光,話說孟一繁唯獨不擅長的文體撰寫,就只剩法律範疇的判決書、狀書和遺書之類,特別是由律師公證的遺書,那可是犯罪現場排名第一的謎團!她努力壓抑興奮感,問道:「你們知道內容?」崔張兩人有些尷尬,支吾回答:「知⋯⋯知道,偷看了⋯⋯。」孟一繁不覺得偷看有何不妥,畢竟她常敲密碼進入同事電腦,查看專案相關資料,即使被元箋修告誡多次,此舉若被同事察覺,會惹惱大家,豈料孟一繁對元箋修說:「那直接敲你電腦不就好,反正你可以看見全公司每個人的電腦資料,包括私人信件。」元箋修假意氣急敗壞罵道:「孟一繁!妳還記得我是老闆嘛!一輩子也沒見過幾個像妳這麼沒品的!」孟一繁以撇嘴假笑回應,無言挑釁著,沒幾個,不就表示她就不是獨有的那個。
靜聽崔張兩人拼湊對遺書內容的推測,孟一繁終於問出口,有件她特別想知道的事:「兩年前,你們究竟和包廂裡那六七個客人攀談些什麼?」崔張兩人異口同聲反問:「什麼意思?」
兩年前。
盧彥容三人剛喝得微醺,張勳恩眼神不知掃到什麼,拍拍另外兩友,興奮地低聲說道:「是顧棠豫!」盧彥容聽到這個名字,表情猛然變得猙獰萬分,兩眼殺意併放,惡狠狠瞪去,數秒後又哼笑了聲,再喝口酒,可笑一個靠娶企業家妻子成名,方得以立足藝術界、風韵情事勝於作品的無才雕刻家,值得大驚小怪麼?崔奕彬觀望半晌,心有所思說道:「走,過去套套關係。」盧彥容嗤之以鼻說道:「哼呵,人家才不會理我們這種無名小卒!」崔奕彬不介意潑冷水說辭,反說:「管它的,你想想老師怎麼成名的,空有才華根本興不起風浪。」也是,藝術界只要才華不差,其餘太半靠人捧人,尤其炒作新銳藝術家,對金主而言,培養價值端唯重視兩點,首先是個人藝術品味喜好,其次購入的作品,日後增值空間是否夠大。崔張兩人拉著盧彥容戰戰兢兢走近,張勳恩一上來就攀關係,嘴甜喊道:「咦,顧老師巧了,您也在這裡。」顧棠豫聽見人喊他老師,驚喜之餘又小心翼翼地偷覷身邊男子,三人看那男人衣著不凡,單憑上身西裝外套剪裁工藝,恐怕就超過半年薪水。
顧棠豫識不出眼前年輕人們,但好似在哪兒碰過面,崔奕彬技巧性接話:「上次您來梅丹璩老師的工作室時,梅老師叫我們搬出新進的石材,邀顧老師您共同鑑賞。」梅丹璩乃臺灣石雕藝術家第一人,誇梅丹璩邀顧棠豫共同鑑賞,既暗自提高顧棠豫在藝術界的地位,亦表明自己三人確實和他有過一面之誼。顧棠豫趕忙向三人介紹身邊男子,說道:「這位是企業嚴昊霖董事長,你們快向嚴董問安。」三人從沒想到能有幸見到嚴昊霖,一時不知該用何話寒喧兩句,卻聽得嚴昊霖冷冷說道:「你們有哪些拿得出手的作品?」三人均愣住,不料嚴昊霖甫張嘴,語氣竟鄙視辱人,皆感到不是滋味,顧棠豫連忙圓場笑道:「他們三人都還新秀,是梅丹璩老師的助手,來來來,再給你們介紹這兩位啊,吳丞祈秘書室室長和段潤軒段保安室室長。」盧彥容瞧那段姓保鑣與嚴昊霖氣質相仿,一貫冷酷,或許私下還獲得「冷面閻羅」、「冰血摧手」諸如古偶小說中才會出現的稱號,倒是吳秘書平易近人,開口請他們三人入座,又再介紹另外兩位賓客。
崔奕彬、張勳恩兩人,很快融入顧棠豫源源不絕的話題裡,與其他人交談無礙,盧彥容卻一句話也插不進⋯⋯不,他不願意和「那人」說話!其中一位賓客亦是豐享集團的股東,提議說道:「昊霖,要不我們也成立藝術基金會,資助年輕藝術家吧。」嚴昊霖沒怎麼多做思考,便說:「成立藝術基金會資助年輕藝術家,甚好,可提升企業形象。」顧棠豫表情有些陰鬱,默默端起酒啜飲,嚴昊霖低垂眼瞼,看向手中杯內幾乎溶化的冰塊,修長睫毛遮去一抹嘲弄目光,幾分鐘後才淡然說道:「姐夫,藝術領域我不如你內行,基金會以後就交給你運作。」顧棠豫一聽,頓時驚喜,硬壓下激動心情,說道:「你們姐弟倆從小受爸媽薰陶,藝術涵養哪是別人能比的,有你信任,我會盡心經營。」嚴昊霖轉頭向江秘書交代:「基金會事宜全權交由姐夫決策,你從旁協助,之後開幕記者會,讓姐姐、姐夫代表,不必通知我。」江秘書答應,顧棠豫彷彿胸臆驟生豪氣,終於能在豐享集團內站立一席之地,由「駙馬」的戲謔稱謂中,成為獨當一面的負責人。
相較嚴昊霖嘲弄目光,盧彥容盯視顧棠豫的眼神,顯得僵滯無比,他一口氣吞完酒杯裡的酒水,更像是吞下滿腹的委屈憤怒。嚴昊霖注意到這名年輕人,似乎與姐夫有所牽扯。
從紅毛城往方向,約莫徒步十五分鐘至半小時,將到達十九世紀末年、清法戰爭後,由臺灣巡撫劉銘傳建造的海防軍事堡壘,滬尾礮臺。孟一繁買了張古蹟參觀聯票,除了滬尾礮臺外,還可以參觀紅毛城和小白宮,暫不論外界人士,就連商業圈都知之甚少,真正能被稱為「行銷企劃之神」的專家,都以最後能主導「萬國博覽會」為志,為千萬人創造活動、帶動千萬商機,故時常參觀博物館展覽、造訪古蹟及玩轉遊樂園,是培養撰寫企劃案能力的不二法門。
斑駁土坡護牆城門上,「北門鎖鑰」四字逆光,坦白說,盧彥容喜歡的這三處地點,孟一繁一個也沒來過。穿過臺門後,眼前是一片草石綴佈的廣場,則過去兵士生活的營房環繞著廣場,與其說營房,不如說是開了門的坑道和斜坡,霉味潮濕,順著曾做為運送砲彈的斜坡,走近礮臺和礮盤,那兒展示著一座名為「阿姆斯壯後膛鋼砲」的礮臺,一旁有著儲彈槽,孟一繁對此不感興趣,她不甚理解盧彥容何以喜歡這個地方,或許是軍事迷吧,但當她由礮臺東方,即兵房上方、設有通氣孔的被覆望去,藍天白雲、綠茵褐石之異常澄淨分明時,孟一繁終於頓悟盧彥容來此的用意──這般經過天刷洗滌,精神油亮的開闊感,一掃少年不得志的苦悶,雖然已不復遠眺淡水河口「祖師落鼻」、「祖師助戰」傳說,或關渡大橋「獅象捍門」風水地,然西側鄰近的忠烈祠,依舊英魂不朽、氣魄恢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