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室,能不去就不去的地方。
可是偏偏那邊有三張舒適的床還有深綠色的布簾,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個漂亮的保健老師。
「梨加老師,我需要拿冰塊。」田村穿著校隊的球服,應該是整路狂奔過來的,滿頭大汗還喘著粗氣。
「扭傷了嗎?還是撞到了?」渡辺打開小冰箱的冷凍櫃,在夾鏈袋裡放入六顆小冰塊後關緊,最後再用一張擦手紙將其包覆,然後才放進田村手裡。
田村出現在保健室的次數應該是學校數一數二多的,只是通常都不是田村本人受傷,而是熱心助人的她揹著同學前來,又或是像今天這樣,替撞到需要冰敷的同學跑腿。
「幾班幾號還是要登記喔,不然我會被罵。」渡辺提醒著,雖然通常田村都會自主填表。
「可是⋯⋯是菅井老師⋯⋯」
「友香?」
「志田老師說想要久違扣一下殺球,結果球就打中了只是路過的菅井老師的頭。」
「撞到頭啊⋯⋯以防萬一推著輪椅過去吧,然後把友香帶過來休息。」
被球打到啊⋯⋯好懷念喔。
*
渡辺跟守屋是同期,體育老師是守屋的第二份工作,校園護理師則是渡辺的第二十份工作。
「有冰塊嗎!」守屋撞開保健室門時嗙了好大一聲,那時候已經接近六點半,渡辺已經在收拾筆記準備下班。
「欸?啊、有、有的。」渡辺連忙從冰箱裡拿出裝滿水凍成冰的夾鏈袋,捲上擦手紙後交給守屋,然後才發現守屋後面還站了一個菅井。
那時候的菅井還跟守屋一起坐在體育辦公室,菅井還在單相思,守屋還以為菅井喜歡土生老師。
「友香先坐著。」菅井按著自己的頭頂,表情看起來不太嚴重,跟面色凝重的守屋形成了鮮明對比。
「小心冰塊的尖角,有一點腫,先坐著觀察一下,除了痛之外有其他症狀都要跟我說,像是頭暈想吐之類的,等等我帶你去看醫生。」守屋認真得交代了一長串,讓真正的護理師反而不敢開口。
「沒那麼嚴重啦。」菅井苦笑著,但還是照著守屋的指示休息。
「抱歉,延誤到你的下班時間了。」守屋對著渡辺說道。
「沒有沒有,我也上了一課。」守屋老師,感覺比自己還專業⋯⋯
不過也是自己真的事情都做不好,才會在五年內就換了二十份工作吧。
渡辺不是沒有想過要不要轉換跑道,但離開了她唯一有證照的護理師之後,她還能做什麼工作?
「啊,這邊有製冰盒嗎?」安置好菅井之後,守屋才開始有餘力注意其他事情。
「製、製冰盒⋯⋯有、有的!」努力思索著當初交接的內容,有些慌亂地從櫃子深處撈出了積了灰的矽膠模型。
「可能有點多嘴了,但是冰敷用的冰塊建議先用製冰盒做成方形小冰塊,要使用的時候放進夾鏈袋裡加點水,比較快能使用,學生也比較不會被尖角刺到。」守屋一邊說著,一邊就走去廁所替製冰盒裝水。
體育老師都比自己還靠得住啊⋯⋯
「茜只是什麼事都太認真了,她沒有惡意。」趁著守屋不在,菅井笑道。
因為渡辺肉眼可見的沮喪。
「吶,那是你的筆記嗎?」菅井站起身,走到了渡辺的辦公桌邊。
「嗯⋯⋯因為怎麼樣都記不起來什麼東西在哪裡。」
「那,我們一起來貼標籤吧,把位置標示清楚就不會找不到了。」菅井說著便順手拿起了渡辺桌上的便利貼開始動作。
「可是、這樣⋯⋯」
大家就知道渡辺梨加什麼都做不好,然後又會被裁員,又要找一份新工作。
「這樣如果剛好渡辺さん不在,又有人急需什麼用品的時候就不會手忙腳亂了。」菅井臉上依然和藹可親,讓渡辺感受不出任何惡意。
「一起用吧,這樣會快一些。」菅井說著便讓渡辺負責寫便條,自己則是看著渡辺的筆記把便條牢牢貼上。
菅井做得熱衷,甚至把已經有些融化的冰塊晾在一旁,渡辺也忙著寫字,完全忘了自己本來已經要下班了,也忘了還有一個守屋老師。
「菅井友香。」
「噫!」兼任的體育老師整個人抖了一下,頭頂上被遺忘的痛楚再次竄了上來。
「唉⋯⋯沒有頭暈吧?」她有些粗魯的把冰塊按回菅井頭上,然後逕自接過了菅井進行到一半的工作,強迫菅井坐回椅子上。
「茜,我真的沒事啦。只是被排球砸到頭而已。」
「那球是殺球!真的是吼,不會打也要會閃啊笨蛋。」守屋嚷嚷著,菅井覺得可愛又不好笑得太過明顯,只好抿著嘴假裝自己有在檢討,其實只是想把收不住的笑容藏好。
渡辺幾乎沒有跟同事有過超過三句話的交流,不管是前十九個職場,還是現在這個。
原來跟同事的相處可以這麼融洽嗎?原來同事是會這樣互相關心的嗎?
「渡辺さん,要不要乾脆把各種受傷情況的SOP貼在牆壁上?」菅井問。
「欸?」
「嗯,あかね也覺得可以貼在牆上,也是一種衛教。」守屋跟著說道。
渡辺知道自己的笨拙在學校已經有些傳開,她以為自己會被傳聞中的軍曹訓一頓,也以為菅井校董的女兒會用大人的力量把自己趕走。
可是她從她們身上完全感受不到惡意,菅井沒有,就連守屋也沒有兇她。
「渡辺さん一直很努力吧,都留到社團活動結束才會離開,明明校園護理師的下班時間是五點整。」守屋把最後一張寫著碘酒的便條貼好後,走到了渡辺旁邊,看到桌上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只好露出無奈的微笑。
「因為我比所有人都還要不成材啊⋯⋯」明明渡辺是在場的人裡面身高最高的,但她卻駝著背脊低喪著頭。
對自己毫無肯定。
「怎麼一個一個都喜歡下班之後留下來苦幹啊。」守屋瞪了菅井一眼, 後者倒是笑得開心,沒有絲毫要檢討的意思。
「渡辺さん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晚餐?有什麼需要都可以跟我們說喔,先了解一下彼此配合起來也比較有效率。」守屋說著,不問轉頭看菅井的反應,然後果不其然得到了一個大大的OK。
*
「先不要跟茜說!」被迫坐在輪椅上的菅井,在田村一離開保健室後,立刻合十了雙手向渡辺請求。
「啊⋯⋯」渡辺無奈地笑著,把手機上的對話紀錄轉向菅井,表示為時已晚。
對於菅井的傷勢渡辺並沒有太多的擔心,在守屋跟菅井的牽線下,她也跟不少老師變得要好,家政科的長澤老師總是會拿著示範的點心來給自己,而數學科的長濱老師則是一有空堂就會跑來佔用病床補眠,成了名副其實的ねる。
聽到菅井是被志田扣球打到時,渡辺立刻鬆了一口氣,她跟志田的交情也好,也看過過去師生杯排球賽時,志田打球的樣子。
她知道志田總是負責舉球,因為她的殺球根本沒有殺傷力。
至少跟守屋比起來。
「跟之前茜打出來的那包比起來,這次的其實沒什麼腫,不過還是要留意一下有沒有不舒服喔。」她輕輕撫著菅井冰敷的位置,想起幾年前守屋慌張地帶著菅井衝進保健室的樣子笑得溫和。
她們一起貼的便條雖然有一點點褪色,但都好好地履行著它們的任務,牆上她們趁著空堂一起做的各種急救小知識也好好地黏在牆上,立了無數功績。
「那確實。」菅井笑得和藹,想到還沒跟自己交往時的可愛戀人,臉上的愛意完全收斂不住。
接到消息的茜在幹嘛呢?會著急地從學務處跑過來嗎?還是會繼續把自己的事情忙完呢?
希望茜趕快過來又不想讓她擔心,是不是太貪心了呢。
「梨加現在已經是獨當一面的護理師了呢。」
「多虧了友香跟茜喔。」
「不過還推輪椅給我就有點大驚小怪了,梨加跟田村同學都是。」
「保險起見嘛。」
雖然知道茜不可能責備自己,但她可不能讓茜最重視的人有任何閃失。
「友香!」守屋撞開保健室門時嗙了好大一聲,整個人還在喘著粗氣,跟方才緊張地衝進保健室的田村有得比。
「我沒事喔。」菅井比了個勝利手勢,想安撫戀人緊張的情緒。
「我知道。」守屋說歸說,還是第一時間檢查著正在冰敷的位置。
「啊,是愛佳。」被守屋拖過來的志田想溜,結果被渡辺的天然攔截。
「你休想跑!」公民老師就算會打排球,終究還是敵不過體育老師的一個箭步,守屋再一次抓住她的衣領,一把就把她拉進了保健室,還不忘嗙一大聲把門關上。
在進入坂高以前,渡辺從來沒有覺得上班快樂。
可是因為有守屋、有菅井,上班變成了快樂的事。
「我打到菅井的瞬間就跟她道歉了!」志田辯駁。
「不夠!」然後立刻被守屋吼了回去。
渡辺覺得自己在這間學校裡真的學到了很多,變得比較會講話、也很會察言觀色。所以她把所有窗簾拉上,這樣像學生被生輔組長訓話的糗樣就不致於被路過的學生發現了。
「梨加救我!」因為不是學生,自然就不存在所謂體罰,志田躲著守屋的拍擊——雖然只是打一下肩膀但還是很痛——躲到了渡辺身後。
「今天想吃義式餐廳的高級麵包。」她無辜地看著守屋,餘光裡的菅井仍然笑著。
「友香呢?」理解渡辺的意思,守屋立刻轉頭詢問受傷的女友。
義式餐廳在學校旁邊大賣場的地下一樓美食街,因為用餐時間較長、單價也比其他店家高,所以渡辺其實只有跟同事聚餐的時候會去。
「那就謝謝志田老師了。」夾鏈袋裡的冰塊已經全數融成水,所以菅井就把它放在一旁,從守屋的背後擁住她。
「我今天的薪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志田哀嚎著,但還是答應了渡辺的提案。
「謝謝愛佳。」的壯烈犧牲。
渡辺笑得燦爛,跟幾年前剛入職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果然最喜歡坂高也最喜歡坂高的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