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議搭配BGM: Sam Kim(샘김) - Love Me Like That
緊閉的門終於在下課鈴響五分鐘後打開,為首的一群學生正在調侃被圍在中間的男孩,約會、好好表現、不要句點人家,諸如此類的話語隨著他們的接近而清晰,男孩摀著臉,仿彿外套胸前的S是Supershy的S。
男孩姓鄭,是個很真誠善良的同學,直井憐之前在擔任工作室的值日生時,突然有急事,是他主動幫忙自己清掃及善後,因此對他印象很好。上禮拜實作課坐他旁邊,聽他繪聲繪影地描述了三小時,最後苦著一張臉說「想好好和她相處,但總感覺說什麼話都不對,是因為我太笨嗎?」,直井憐只是瞥了眼他的草圖和作品,幽幽地飄下一句「你看你的作品和設計圖也是兩個樣子啊,後來不還是順著你真心想做的模樣去雕刻嗎?」
他聽了以後有如頓悟,握住直井憐的手,眼眶泛淚,不停說感謝大師指點。
看來鄭同學和她有進展了,直井憐心生欣慰,視線因朋友的呼喚而轉向教室門口,李賢瑞和姜諧潾正向她走來。
「教授好煩啊,都下課了還在扯那什麼靈感」賢瑞語帶哀怨。
「靈感?」直井憐重複最後兩個字,加上疑問。
「她說今天晚上天氣很舒服,大家都去約會吧,戀愛才是靈感的來源,你們這些搞藝術的就該去多戀愛,藝術才不是孤獨的創作,沒有愛人就沒辦法創作」
「說什麼呢,畫蒙娜麗莎那人還不是當了一輩子處男嗎?」
「呀,畫蒙娜麗莎的是達文西,牛頓才當了一輩子處男」
「啊…達文西對不起…」
「等等要看見羅浮宮封館的新聞了,因為蒙娜麗莎聽了妳這句話再也笑不出來」
賢瑞嫌棄的睨她一眼,轉向右邊的諧潾。
「諧潾,妳說呢,妳覺得一定得談戀愛才有靈感嗎?」
「啊?」「抱歉,妳們剛剛在說什麼?」
賢瑞雙手壓在頭上,想崩潰地控訴姜諧潾又慢半拍,但在兩個有如出家一樣平淡的人中間這麼做,在旁人看來會特別像精神病,於是她只是深吸一口氣,換上一張生無可戀的臉孔,加快步伐,將她們兩個甩在身後。
「她為什麼突然健走起來了?」「走吧,諧潾,得跟上她」
「喔,好」諧潾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手指按下發送鍵,按熄螢幕。
§
俞真倚在車門邊,左手插在口袋里磨蹭著手機殼背,右手伸出兩指握著小白棍,草莓味在口中漫開,聽朋友說多吃棒棒糖能把菸味蓋掉,她當時想這是什麼騙小孩的把戲。然而,某次在逛超市時,她看見幾桶草莓味棒棒糖,因為粉色而聯想到了員瑛,又因為員瑛想到她和自己第一次接吻時,說的那句「有菸味」,等她回過神來,店員已經在問她付款方式。
手機震動,她拿出來查看,點開聊天室。
「我晚上有件事要告訴妳」
「什麼事?」
「還沒想好」
「?」
「但感覺晚點會想出來」
「挺奇怪的,但確實是妳會做的事情」「幾點見面」
「其實我今晚都行」
「妳幾點睡」
「可能不會睡」
「知道了」「我大概一個小時後過去吧」
「好」「晚餐可以吃生魚片嗎」
「可以,幫妳帶」「對了」「妳的外套是不是忘在我家? 灰色連帽的」
「好像是」
「晚上要去找妳時,一起帶去」
「小貓比讚.jpg」
含得太久,口腔內壁都變得粗糙,俞真拿出棒棒糖,大小已經變成原來的二分之一。半小時前,她問員瑛在哪,她說在弘大的咖啡廳和朋友討論事情,現在準備回家了,既然離自己挺近的,就可以順路載她回家,但如今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鐘,她之前從沒遲到過,是出了什麼事嗎?
把它重新丟進嘴里含著,好騰出手來打字詢問,卻聽見她的聲音從坡上傳來。
身材高挑的男孩和她並著肩走,他反戴著紅色棒球帽,寬松的紅白球衣被肩膀撐開,花紋絲巾繫在腰上,垂下的三角面順勢貼著灰色工裝褲。
99,球衣上印著的數字,大概和很多人給他打的分數一樣,是受歡迎的類型。
他好像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員瑛掩著嘴笑,一邊推他的肩膀。俞真從未覺得員瑛身上那件KIRSH的白T如此刺眼,喀,圓球碎成糖塊,散在口中。
「啊,她來了」
哈,這條路上也就我一個站著等人,妳現在才發現我?
「錫勳,你記得吧,這是俞真學姊」員瑛伸出手,掌心朝著俞真。
「當然記得了,學姊好」錫勳低下頭問好。
「嗯,你好」「為什麼記得? 我們很少見面吧?」
因為志垣總在他面前調侃我們呢,員瑛在心中回答。
「學姊對員瑛很好,一直很照顧她嘛,我當然要記得了」
不是,沒人讓你學志垣陰陽怪氣呀。
員瑛見俞真的表情僵在臉上,乾笑著挽住俞真的手臂,把她推到駕駛座車門邊。被推進駕駛座以後,俞真還在為了錫勳那像家屬在感謝外人的語氣而不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看見錫勳在員瑛背對他時,瞬間冷下臉,向自己投來銳利的目光,可當他替員瑛擋著車門上緣,讓她坐進來時,又是另一副面孔。
還沒聊完嗎?錫勳讓員瑛降下車窗,還在討論明天要在哪討論報告,系辦嗎?還是自修室?還是去咖啡廳?咖啡廳不錯。我也覺得,就去學校附近那間吧,老闆我認識,會給我們招待的。這麼好,就去那了,下午兩點?可以,等等傳地址給妳。好呀,明天見。
「學姊再見」
俞真看向他,更加確信方才不是自己的錯覺,那雙眼睛充滿敵意。
「載妳回家之前,我要先回家一趟,拿東西」起步後的第三個紅綠燈,俞真才開口。
「好」「妳在生氣?」
「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
那張臉分明就在生氣,氣什麼? 我遲到嗎?
「我遲到了,對不起」
「嗯,沒事」
那不還是在生氣嘛?哪裡沒事?還是她在吃醋?但就算問她,感覺也不會正面回答,她知道俞真在這種事上不會坦承,為了消去尷尬的氣氛,她左顧右盼,看見杯架里攤開的一團衛生紙,裡面躺著細棍,上面仍附著粉色透光的糖粒。
「妳剛才吃棒棒糖?」
「對」俞真看著顯示屏里的倒車影像,應了一聲。
「什麼口味的?」
她沒有回應,員瑛以為她專注著倒車,但倒車的提示聲停止後,她拔出了鑰匙,仍然沒有開口。
什麼嘛?連話都不說。
員瑛撇著嘴看向窗外,聽見安全帶解開的聲響,俞真的掌心抵在她下巴,把她的臉轉過來和她接吻,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試探的輕柔不復存,取代的是急切和強硬,口腔被一股甜膩侵略,她拍打俞真的肩膀,俞真才漸漸的放緩,在員瑛快要沒氣之前放過,而在完全分開之前,員瑛不輕不重地咬了她的下唇。
「妳幹嘛?」嘴唇仍在發燙,員瑛抹著嘴角,從指腹的紅潤判斷口紅已經滑出唇線。
「不是妳問我是什麼味道的嘛?」「嘗到了嗎?」
那絕對是自從認識俞真以來,在她眼中看見最明顯的怒火,火勢比某幾個夜晚,自己在她身上不聽她指示而停手,還要更烈。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俞真的情緒,但她並不因此感到恐懼,她反而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誘惑著她,如果將她完全惹怒,她會說出什麼? 員瑛期待看見她的失控。
「沒有」「吻技真差」
俞真的表情僵硬,好像輕輕一嗑就會出現裂縫,員瑛解開安全帶,跨過中控板,跪坐在她身上,不願讓背抵到方向盤,因而向前貼得更緊。她抓住俞真的手腕疊在一起向上擡,低語,技巧差的人有什麼資格動,俞真瞪大雙眼,那是之前抓住員瑛腳踝、要將她拽回身下時,嘲諷她的話,現在被她還回來。員瑛見她眼中的怒火又疊了一層,心情大好,低下頭吻她。吸吸吐的口訣不是運動員的特權,接吻時也能用上,兩次吸,分別針對上下唇,吐則是探進舌頭,這是她半年以來鑽研出來的技巧,俞真總是招架不住,被她吻得迷離。
在憤怒時卻沒有主導權,那一定很傷自尊吧,安俞真。
員瑛向後退開,手撐在她頸邊,喘著氣,勾起嘴角的是勝利的喜悅,看著她氣惱的臉,突然又想喊她全名。
「安俞真」「棒棒糖好吃還是我好吃?」
「棒棒糖」
「再給妳一次機會」她虛掐著俞真的脖子。
「妳太辣了」「沒有棒棒糖是辣的」
「嗯,合格」「不過,是甜的,妳吃的那根」
「是嗎?」「但我吃的時候覺得好酸」
她似笑非笑,眼里的怒火燃燒殆盡,恢復成原來的深不可測。
「夠了,我要去樓上拿東西,妳下來」
「不邀請我上去嗎?」
「妳做上癮了是吧?」
「我上去就一定得做嗎?」
「…那妳也上來吧,車里悶」
俞真家是獨棟,一樓是車庫,從私人車庫與外裝的格調就能看出價格不斐,遑論這還是學區的精華地段,她將臉湊到牆上的鏡頭前,密碼盤隨著確認的綠燈一同顯現,在亮著藍光的按鍵上輸入後,還得再感應指紋,好複雜,員瑛在她身後說,俞真聳聳肩。
俞真領著她到二樓的客廳,示意她在這等著,跨著台階走上樓。員瑛覺得坐著空等挺浪費,她想更瞭解俞真的生活環境,反正她們之間不太講究禮儀,便在室內繞了一圈,簡約的擺設和她給人的感覺差不多,餐桌上擺著的比熊瓷像和她笑起來的樣子有幾分相似,而那是除了待乾的鍋碗、散在茶幾上的筆電、平板和筆記本以外,唯一給人生活感的物品。
她還注意到在走廊盡頭有扇門,這層除了客廳、廚房與廁所,就剩這間房間了,房門前堆著兩疊白色盒子,湊近一看,才發現不是盒子,而是用白色不透光泡綿紙裹著的物體。
「員瑛?」
「嗯?」
「妳怎麼在那?」
「喔,我好奇這些是什麼」
「是畫」
「你還有收藏畫的習慣啊?」
「算收藏嗎?」俞真將手上的灰色外套掛在手肘,向她走近。「那些都是我畫的」
「哇,原來妳還會畫畫啊」
「嗯,不過已經很久沒畫了」
「為什麼?」
「因為再也畫不好」
即使身處沒有開燈的走道里,員瑛還是覺得她臉上的陰影加重一些。
「啊,很好笑吧,我本來還是要讀美術系的呢」她伸出手摸其中一幅畫作的邊角,語氣笑著,表情卻沒跟上。
「那後來為什麼選擇了法律?」
「讀法律對家裡的企業比較有用」
「所以妳因為家人的反對而放棄了?」
「妳也知道我不是那麼聽話的人,對吧?」
「是啊」
「放棄的理由,和不再畫畫一樣」「因為覺得自己再也畫不出好東西,就這樣」
「是突然這麼覺得嗎?」
「不是,一直以來都有那種感覺」「但某天早上醒來以後,那個念頭很強烈,於是就確定了」
「…」
「哎,說這個把氣氛搞得好沉重,走吧,我東西拿好了,送妳回家」
「嗯,不過,妳不是已經穿著了嗎?為什麼還要拿一件?」
「…」
「啊,是別人留在妳家的吧」
「是」
「這樣啊」員瑛點點頭,像只是聽見現在是20:02分一樣平靜,轉過身。 走吧,她說。
「等等」「妳不想知道是誰的嗎?」
「我為什麼要?」她沒有回頭,聲音在走廊里迴盪。
反正我們都清楚事實是什麼。
事實就是妳能帶其他人回來過夜,她會好奇那些是什麼,妳會告訴她是畫,她會問妳為什麼不畫了,妳會告訴她因為妳再也畫不好,接著妳們會接吻,上樓,上床,早上她醒來,離開之前留下外套,好讓妳們有再見面的理由。
事實就是我不特別、我不是唯一,而我明明知道妳給不了我承諾,卻還是沉溺於這段只有晚上能見面的關係,無法自拔。
事實就是我剛剛看著妳難過的模樣,竟然會心疼妳,即使妳不缺人心疼。
如果我真的想成為最特別的那個,現在該做的就是離開,而不是重演其他人的劇本,對吧。
員瑛關上車門時,更加肯定這個想法,甚至忘了告別。
俞真看著她走進公寓的大門,閉上眼睛,向後靠在椅枕上。
如果妳不在乎,我也沒有解釋的必要。
她想起幾分鐘前,她們才在這台車內、這張椅子上接吻,胸口疊著胸口,我們明明總是離的那麼近,為什麼妳常常讓我覺得遙遠?
空虛感挾著煩躁湧上,俞真覺得快要喘不過氣,降下車窗,手機螢幕因新訊息而亮起,她點進去,按下聊天室里的通話圖樣。
「諧潾啊,我要過去找妳了」
§
員瑛從夢中驚醒,看向身旁,空無一人,她拿起手機,聊天室的訊息確實停在了一週前,昨晚她並沒有聯絡俞真。
她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睛,臉逐漸脹紅,轉過身埋進枕頭裡,一邊啊啊大喊,一邊在床上像烤串那般滾來滾去。
不會吧。
張員瑛妳。
竟然因為安俞真而作了春夢嗎?
該死的砲友關係。
看來相處近半年的床伴果然是無法輕易放下的。員瑛盯著面前正嚼著蘋果的俞真,有了覺悟。好,如果不能立刻戒除,那就一步一步來吧,先從減少見面次數開始,一週見一次,不,兩次好了,還是三次?
「怎麼了嗎?」
「啊?沒事」
「那為什麼一直盯著我?」
「…」
我總不能說我在想一週要和妳做幾次吧。
「我想吃」
「妳要說啊,不然我怎麼知道?」俞真戳一片蘋果、遞到她面前,她用門牙接過,向後吞進口中,俞真看著她鼓動的腮幫子,不由得笑出聲。
「真可愛」「不過,為什麼今天突然約我見面了?」
「啊…因為…」
因為今天早上發現我在生理方面,對妳有戒斷反應。好吧,也許心理也有一點。
「因為想我了?」
「…算了,妳就那麼認為吧」
「如果對這個理由不滿意,我幫妳想另一個」
「什麼?」
俞真轉過身將沙發上、員瑛的書包拽下來,放到腿上,從里面抽出一本比她的手臂還厚的書,這本書她可熟了,俞真兩年前每天洗腦自己愛它愛得要死,要日夜和它相處,才在期末成績單上得到了一個B。
「因為妳想和我一起複習了」
「怎麼會呢,一定是因為我超級想妳,我每天都想妳想到要瘋掉了」員瑛的語氣比她被問「妳是不是香菜派?」時還要堅定。
「那麼想我的話,一定也想和我一起複習對吧」
「…」
「呀,妳別跑啊,要期中了,妳必須讀啊,這是前輩的忠告啊」
最後還是被俞真逼著一起讀了兩個小時的書,俞真專注的模樣很性感,銀框眼鏡托在駝峰上,幾綹髮絲垂在臉側,骨節分明的手握著pencil在平板上抄寫,不時會蹙起眉心,讓她給自己講題時,會點著頭很認真地聽,做題時會一邊低聲復誦自己的問題點。這時候要是偷親她的臉,一次不會怎樣,兩次會看見她繃緊臉頰,三次她就會轉過來和員瑛對視,眼睛瞇起來像是要生氣的樣子,卻越來越彎、變成兩座小橋,會努力地板著一張臉,卻軟綿綿地說「妳再弄我我就不理妳了」,但從來沒有發生過,只有幾次弄得太過火被她抱到床上去。
員瑛不得不承認,她滿意俞真的所有,除了無法給予安全感這項。
因為沒有足夠的安全感,才想變得特別;因為感受不到穩定,才想索求更多,要找到足夠的證據,證明對方很看重自己;要找到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不會輕易地被拋下。
次日,她從俞真的懷中醒來,起身走向浴室、準備盥洗時,看見了俞真放在茶几上的手機,螢幕上顯示來電畫面。
「MJ」
MJ ?
員瑛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