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生命 (終章)

　　乳白色的河川閃耀著紅色光波；金黃色的草皮搖曳著黑色粉塵；廣闊不著邊際的意識原野上，四足獸身的邪魔，三首阿格倫，正看著伏羅厄薩與其他邪魔。

　　「我知道你的意圖，伏羅厄薩，但是，這樣的隱瞞真的好嗎？」

　　「是好的，而且我願意！」

　　紫狼堅定的眼神相當凜冽，泰虎與高杜，以及其他三位狼人也都用神情支持著他。這讓阿格倫眉頭一皺。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讓他們悲傷過去就好了？」

　　「殷茂為了世界犧牲……我不希望他的家人就這樣承受！」

　　「這毫無意義……殷茂實際上早已不在了啊。」

　　「我不管這些！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啊！」

　　紫狼流著淚水，泰虎與其他邪魔則上前安慰著。阿格倫緊緊皺起眉頭，與其他兩顆頭稍微討論起來，隨後微微俯視。

　　「兒子，叫我父親一下吧。」

　　「……父親？」紫狼稍微莫名，但還是順著意願說了一句。

　　「非常好，乖。」

　　紫狼皺眉起來，剛剛的氣氛顯然被打亂了。泰虎們則笑了笑。

　　「就當作是為了兒子，為了他愛上的某隻白狼，也當作是我的最後彌補，我會完善這最後的一切，盡我所能，為了你──兒子！」

　　「父親──謝謝！」紫狼哭笑著。

　　阿格倫微笑，接著張嘴，一股紅光魔能開始從嘴中架構起來。

　　「我將我的一成魔能，贈予於你，保持你的永生與力量，但又能避過靈氣的偵測，同時還能讓你更自由的幻化身型。未來當所有人都過世後，你可以用別的身份繼續生活，不會被發現，元素也無法的！」

　　狼嘴繼續構築架構。

　　「我盡量完善殷茂的記憶，並且給予你最迅速自由的彈性調整，你將可以盡可能的成為白狼殷茂，交配也可以正常，老化也可以如上所述。」

　　紫狼稍微皺眉起來。後方的泰虎笑了笑。

　　「不過……我雖然這麼講，但你還是要小心，注意自己的言行。」

　　「放心，父親，我都已經有殷茂的所有記憶了。」

　　「還是要注意，意識可不是輕易就能糊弄的哦！」

　　狼嘴建築的架構體發出紅光，吸收了一部分的寶藍色狼人，以及泰虎所看過的、殷良的記憶，還有現場所有邪魔的部分力量，接著匯聚一部份到紫狼身上。

　　紫色的毛皮逐漸轉成蛋白、暗紫色的瞳孔也逐漸亮黃起來、尾鞭被毛茸茸的毛尾取代、身上的飾品消失、額頭上的紅色印記淡去、角也慢慢收窄。

　　沒多久，架構體內走出了同樣外貌的紫狼與同樣精瘦的狐狸。

　　白狼也已經完成，站在原地，各方面都完美無瑕。

　　阿格倫收合嘴吻，隨後俯視看著白狼，輕聲說道：「兒子，我祝福你了！」

　　白狼也點點頭，露出燦爛的笑容回應：「謝謝你──父親！」

　　咖啡狼露出喜悅的笑容，隨後意識空間開始震盪起來。泰虎，伏羅厄薩，三色狼人，以及高杜都，紛紛朝著代表嘴外的出口跑去。

　　「走吧！」白狼握住精瘦狐狸的爪腕，也跟著跑去。

　　二十多年後，夕陽西下的墓園內。

　　身型幻化，紫狼伏羅厄薩抱著懷中的白狼，久久不能自己；他暗紫色的雙瞳盯著日落，一發不語。

　　「殷貴……他應該沒有發現過。」九末銅狐從一旁慢慢走來，並把手中的花環，輕輕地戴到白狼的頭頂上。「……但有降心轉封術在，我也沒十足的把握。」

　　紫狼微微低下頭，用嘴吻輕觸，磨蹭著白狼的秀髮：「究竟……我在哪裡做錯了什麼……我洩漏了什麼呢？江子……妳為什麼能發現？」九末銅狐聽了，趕緊解釋道：「我先澄清……我什麼都沒有說哦！」

　　……我擁有殷茂的所有記憶，甚至連出生的那種、會忘記的都能記得。

　　……我已經盡量了……我不懂……哪裡出了問題？

　　……這樣……我不就白隱瞞了？

　　……這樣……我不就是在騙妳們？

　　……啊……所以殷洪才……難道他也……？

　　……可惡！我失敗了……殷茂！我對不起你！

　　……我竟然再次傷害了你的家人！

　　……可惡啊我！

　　……我果然是邪魔！對！殷洪說的對！該恨死我！

　　「伏羅厄薩！你不要激動！」九末銅狐看著流淚，顫抖著的紫狼。

　　「嗚嗚……殷洪到底怎麼發現的？」

　　「我也不知道啊。」

　　紫狼不斷哭泣，並抱著白狼，他不斷的思考──思考著。究竟殷洪是怎麼發現的？江子又怎麼察覺到的，想不透──想不透啊！

　　「你先別哭了，後續的事情要緊，江子已經過世了。」

　　「江子……對不起。」

　　「她雖然察覺到……但還是很感謝你。」九末變出手帕，擦了擦白狼的眼角。

　　「謝謝妳……江子。」

　　紫狼幻化身型，恢復成白狼殷茂的樣子，隨後抱著江子輕輕起身，轉身準備離開。「我先離開了……九末。」

　　「……嗯。」九末低著頭，靜靜地看著白狼離開。

　　噠……噠……。

　　白狼的腳步走著。

　　噠……噠……。

　　紫狼的腳步也走著。

　　黑夜的布幕逐漸掛滿光點，與月亮一同，灑落於小道上的兩名白狼。伏羅厄薩低頭看著江子，沉默了一下後，隨後往上抬頭，看著滿天星空。

　　「靈魂會轉世嗎？」

　　「江子……您會去哪？」

　　「與殷貴一起嗎？」

　　「殷茂會不會也在那裡？」

　　「還是在製作者那裡？」

　　「殷良也會在那裡嗎？」

　　「泰虎……幽幽冥西……各位……你們在哪裡？」

　　「父親……你們去哪裡了呢？」

　　「殷茂……你……」

　　「……你在哪裡？」

　　滴滴淚珠落下，落到白狼的秀髮上。

　　「……我好想你們……好想。」

　　奪眶而出，金色的眼瞳滿是模糊，無法抑制。

　　「……好想你們。」

　　身軀顫抖不已，雙手勉力支撐，只能原地跪下。

　　「……殷茂……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想你。」

　　「……我好……嗚嗚……好想你……」

　　身子微曲，緊緊擁抱著懷中的白狼。

　　「嗚嗚……殷貴……江子……你們一定也很想他。」

　　「……我也是──我也是！」

　　「──我好想！好想念他！」

　　「──殷茂！」

　　「──我好想你啊！」

　　「──嗚啊！」

　　──殷茂！

　　嚎聲泣訴，紫狼痛哭失聲地，呼喊著心心念念的姓名。

　　──殷茂！

　　──殷茂！

　　──殷茂！

　　多年後的未來，除邪的五大家族逐漸成為歷史，隱沒於故事之中，或許不會再有人知道，那段短而艱辛，卻又有如奇幻般地過往，但它仍會成為那時的人們，心中永遠的……。

　　……記憶。

　　無聲中的聲音。

　　沉默的黑暗、無響的空間、滿目的銀河、遍布的星雲。諾大的宇宙空間中，可以見到數以兆計的亮點閃爍，每位亮點都是一襲諾大的銀河，或是巨大的星塵，他們相互輝映，在無聲的空間中，彼此交流訊息般地閃爍著。

　　星點、星團、星雲、銀河，細看之下，於一具銀河系的旋盤中心上，座落著遮蔽光線的龐然巨物。它的身軀相當於半個銀河，難以想像的巨大，見其形態可見，是一尊四足獸身的軀體。

　　三首阿格倫的完全身型。

　　阿格倫趴臥於銀河星盤之上，三雙目皆緊閉。他靜靜地不發一語，腹肚中的軀體正在緩緩裂解，以千年時間計數般地緩慢，被吸入銀河中央。

　　咖啡色的狼背毛上，細看之下可見，所有帶走的邪魔都躺在上面，紛紛沉睡著。他們的身軀都變成幼崽般，非常非常的小，銀河系的任何變化都無法被察覺到。

　　千年過去……阿格倫趴在銀河系上已有一段時間。

　　少數銀河中央的文明種族，於早期試圖接觸與詢問。但阿格倫自從來到這裡並躺下後，就完全沒有任何互動的交流般，只是閉目，靜靜地趴著。

　　也有不少文明選擇驅逐，但他們無法傷及，差距實在太大了。

　　又過了幾百年，開始有外銀河種族與存在嘗試交涉，但仍沒有有效的進展，部分存在打算以星際武器奪取與攻擊、雖然仍在討論。不過，也有不少文明選擇互惠互利，畢竟也擋了不少恆星塌縮，甚至避過毀滅的可能。

　　「原來如此……祝福您。」銀河中央的文明種族似乎清楚了什麼，隨後改變自身的存在與環境，準備一同迎接即將到來的變化。

　　總計兩千零八年左右的時間經過。

　　嗡嗡──

　　轟轟──

　　無聲宇宙中的有聲頻波開始擾動，所有存在與種族紛紛迴避。阿格倫周圍的遠方光點開始收納，如同以他為中心般迅速移動，數兆光年外的銀河與星雲、星系們，全都如幾里外般的距離速度般，火速靠近！

　　上兆的星雲與銀河構成滿滿的銀光閃爍，將周圍的黑色近乎填滿，四周充滿了銀光閃耀，目不能視，阿格倫也隨即悶吼，釋放出紅光魔能抗衡。

　　白銀奪目、至高無上的能量包圍，讓阿格倫的神色顯得難受，同時於他的前方距離不遠處，一抹銀色光點拋出，同時四周的閃爍白銀開始如流星般，飛馳成線，集中貫注於銀色光點內，四周開始呈現流動的炫銀。

　　不斷流動，能量奔馳的速度越來越高昇，阿格倫的八成魔能盡釋，也逐漸無法抗衡……隨後，銀色光點中，拋出六道急旋光影！

　　銀白的急旋光影中各自帶有六種色彩、偏紅、偏綠、偏黃、偏紫、偏暗灰、偏灰白，急旋中各自綻放銀白光焰，包圍的能量更是進一步攀升。

　　「嗚……」阿格倫全身痛苦難當，一身魔能即將崩潰。

　　隨即，偏暗灰的急旋光影停止旋轉；光流散去，一身黃色毛皮、黑色鬃毛的黑獅子獸人定住身型，暗灰帶棕的雙瞳睜開，隨後雙爪一動，兩束白光長板出現並被爪掌握住。接著，黑獅子獸人發出聲音。

　　──十維空間、方圓定礎！

　　雙掌瞬動、白光長板交擊剎那，一陣陣由光軌跡線構成的正方體，十個十個錯位角度交疊，隨後擴展開來。同時四周的光流也瞬間停止，所有光點剎那間回到宇宙中的原本位置，四周恢復成原本的景象。

　　黑色獅子雙爪一放，光板消失。

　　同一時間，其他五道光旋也停止旋轉，各自現出真身。他們身軀大小各異，毛皮各色不同，飾品也並非全然統一；儘管如此，唯一的共同點都是獅子獸人。

　　六名獅子獸人各自散開於一開始的光點的不遠位置，之後，六名獅子異口同聲。

　　──寰宇星獸．三首阿格倫。

　　阿格倫隨即收住魔能，並且睜開咖啡狼頭的暗紅色雙瞳。

　　集中的那一抹銀色光點，瞬間綻放燦爛的銀白閃焰、同時四周瞬間變成一片白染空間，並且閃出大量的銀色光斑與光點。接著開始流動，在度構成與早前類似的炫光景色。

　　光流匯聚之中，六道身影也從身上緩緩流出單一代表色光，溢注著光點中心。

　　很快的，光點稍微放大，並從中浮現出一道獅獸人光影。

　　流動的炫光也開始反向，以獅獸人背後為中心往外不斷擴散著。

　　嗡──

　　嗡──

　　獸腳掌輕緩地踏於空間中，每一步都發出了迴盪嗡鳴，慢慢前進。獸人光影一身凜冽白焰不斷綻放，但目卻能視且毫不刺眼，銀白的獅子身影雖似全白，卻仍可辨識出其金中綻白的光瞳、暗中帶紫的蓬鬆鬃毛。

　　踏地嗡鳴不斷，銀色獅子雙掌置於背後，走來，停步於阿格倫面前。

　　雙方體積相當。

　　寰宇星獸抬起頭並起身，隨後俯首敬禮般，低下頭來。

　　銀色獅子也低首，微彎身子，如同致意一般。

　　光流與閃耀的銀白光風交錯縱橫，從銀色獅子的背後不斷綻放。良久，黃色獅獸人率先發出聲音：「在此毀身兩千零八年，你請求的就是這件事？」

　　阿格倫點點頭：「是的。」

　　灰白獅獸人說道：「再確認一次吧，你請求什麼？」

　　阿格倫點點頭：「請放過夏拉達。」

　　黑色獅獸人說道：「由於她，行星蓋亞受創，無數靈魂受苦，要放過？」

　　綠色獅獸人說道：「好吧，畢竟您都自主代受折磨了。」

　　紫色獅獸人說道：「那我就放過她吧。」

　　紅色獅獸人說道：「我答應，不會讓她有任何痛苦，從現在開始。」

　　紅色獅獸人露出笑顏，單爪伸出，掌面朝下，隨後往上一翻。

　　夏拉達的首級隨即出現於掌面上，雙目自然睜著，沒有一絲痛苦、驚訝的表情，隨後紅色獅掌往前一送。首級飛了出去，阿格倫隨即張開狼嘴，夏拉達的首級就這麼吞沒於巨大的咽喉內。

　　「謝謝。」阿格倫雙目流淚，滿足般地合上嘴吻。

　　黃色獅獸人說道：「在此毀身也讓你快要失去一成魔能。」

　　灰白獅獸人說道：「離開吧。」

　　「好的。」阿格倫再度向銀色獅子低首，如同道謝般。銀色獅子也點頭示意。

　　隨後，阿格倫抬起頭，輕聲說道：「再次感謝您，願意接受我的請求。」

　　六名獅獸人齊聲說道：「離開吧。」說完，四周再度恢復成原來的宇宙空間景象。只有銀色獅子背後的光點，仍閃著光焰般發亮著。

　　阿格倫點點頭，並稍微轉頭望向沉睡中的眾幼崽們。

　　「最後……這雖不是我有資格的請求……但我期望……」阿格倫說完，隨即向後輕輕一跳，後雙足消失並化成多彩流影，如同一條多彩銀河般拖曳。他帶著所有幼崽，飛離銀河系，乘著多彩星流，消失於宇宙的遙遠那端。

　　宇宙空間內，阿格倫已經離開，銀河系也開始調整自己，恢復平衡。

　　時間無法計算過了多久。

　　無法計算。

　　似乎也才經過了一小段時間，銀色獅子有了動作。

　　他伸出右爪掌，泛著白光的掌面上有一輪白色狼影，瑟縮著身子躺著。

　　黃色獅獸人說道：「放。」

　　頓時，白色狼影身上發出數兆條的光線，如爆炸般地散開，隨後化成銀河星流，蔓延匯聚成一條條的如束帶般、宇宙中的星塵雲海，滋養未來數光年的銀河生命。

　　白光掌面上，那輪白色狼影仍瑟縮著，胸前僅留著一條已斷裂的光帶。

　　最後，銀色獅子將掌面緩緩往前朝下，狼影慢慢滑了下去。

　　滑至指腹尾端，白狼全身被包覆住一層透明光罩，接著如同水滴般，從指腹尾端輕輕滑落下去。

　　那是往下嗎？不知道。

　　嗡──

　　嗡──

　　伴隨著嗡嗡作響的共鳴，水滴以夢幻般的速度，超越時空間般地火速墜下，銀白獅子與六名獅獸也早已遠離至只剩下一個小光點；四周的星球與恆星也如剎那般閃過千萬，沒有辦法有任何人注意到，或有印象。

　　滴答。

　　嗡聲乍停，隨之而來的是一滴清透、響亮，但又不會難以忍受的。

　　彷彿生命的聲音。

　　水滴聲落同時，白狼身影也投身於一群小行星帶之中，隨後不見蹤影。

　　滴答。

　　──爵爺！

　　──爵爺！

　　興奮的聲音猛烈呼喚著，隨後走廊隨即傳來瘋狂奔馳踩踏的腳步聲，被呼喊爵爺的灰狼獸人高興地吼叫，並撞開門問道：「生了嗎！是生了嗎！」

　　躺在床上，一身疲憊的白狼用眼神，望向站於床邊的另一位灰黃色狼獸人。後者狼嘴大開，興奮地說：「生了！爵爺！生了！」

　　灰狼獸人聽完，淚湧而出，隨即擁抱住疲憊的白狼，並一同望向灰黃色狼獸人懷中的那一顆，巨大的蛋。

　　隨即，充滿生命力的蛋身出現裂痕，並且發出淡淡彩虹的光芒，灰狼見狀、喜極而泣地說。

　　「我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

　　「您的名子就叫這個！我們想好了！想好了！」

　　──你的名子就叫！

　　──殷茂！

　　《除邪家族．役獸氏》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