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之心」第六章，自由歌唱（二）

小菊花領著所有綠樹小精靈，在河岸邊排成一行。晨光再度被漫天雲氣掩蓋，只剩水晶粉末般的白銀碎光鑽出雲間縫隙，一束束灑在森林樹冠上。

河上霧氣隨風飄泊，河水淙淙聲如破冰碎玉。

小菊花開口，順著水流聲，一個輕飄飄的高音送出，向四面八方悠悠傳開。

其他綠樹小精靈跟隨她的開頭，默契十足合出不同聲調，或高或低，但搭在一起渾然天成，猶如失傳的天籟。

他們一個音、一個音極慢地轉換，聲調透露著失落與哀傷，還有對同伴消逝的不捨。

阿速卡雙手抱胸，眼神隨著飛霧而揚起，跟著歌聲飄向蒼天。

躲在樹上的松鼠和對岸的水鳥也紛紛探頭出來，陪她一起觀望岸邊的歌者。

和聲之中唯一落後的是阿蓮娜，她苦苦追著大家的吟唱曲調，拉長脖子、吊起嗓子盡力跟上。

小玫瑰在歌聲之中走出行列，接過小菊花雙手遞過來的東西，將它輕輕撒在河上。

那是破碎的綠樹小精靈翅膀，半透明的碎屑浮在流水上，泛著藍紫顏色，有若凋零的薰衣草花瓣，被河水溫柔接納，乘著眾人的高歌離去。

突然，曲調一變。

阿松先起了個頭，唱出低沈輕鬆的曲調，眾人跟著改變，加入這場歡快的追逐。

他們跟隨節拍，輕輕搖擺身體，頭上的觸角也紛紛微揚，跟著歡欣的氣氛而晃動。

阿速卡挑起一邊眉頭，看著阿蓮娜他們開心高歌，聲調歡快。

陽光漸漸驅走彌天大霧，畫出粉藍萬里晴空，他們的高歌也隨著霧氣漸薄而緩緩收尾，最後停在一個清脆和諧的單音上。

小櫻花的翅膀碎屑也隨著河水流到了看不見的遠方，失去了蹤跡。

阿速卡耐心地等他們整理好情緒後，才緩步離開樹陰，走到他們面前。

阿蓮娜趕緊擦掉眼眶中的淚，笑著迎向她，說：「阿速卡媽媽，謝謝妳。」

「我不知道妳為什麼要謝我，這是你們的抉擇。」阿速卡冷漠的回應讓阿蓮娜的笑容透出一點尷尬。

「可是——」

「既然儀式都完成了，我有些話要跟你們說。阿蓮娜，替我翻譯！」

「好，好的！」阿蓮娜手撫著自己胸口，略略驚慌地點頭。

「我把你們救出來，純粹是因為跟古德溫之間的私仇，砍了他之後我應阿蓮娜的要求，把你們解放出來，讓他大賠一筆⋯⋯我非常開心。」阿速卡的語氣嚴肅：「但是當你們的夥伴被浮華之塔的人砍死，我突然知道，其實我欠你們一筆債，一個帶你們逃回故鄉的責任。」

一眾逃奴聽了阿蓮娜的翻譯後，都以一樣嚴肅的神情回望阿速卡。

「我現在沒有什麼遠大的目標或計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帶領你們邊躲邊逃，想辦法回到綠樹王國，但我不保證你們的安全。」阿速卡提起泰洛斯戰刀，說：「我想整個上、下綠樹地區，凡是手上有把劍的都在追緝我，說不定你們自己找路回去還更安全些。」

見眾人沒有反應，阿速卡最後補充：「如果有人不願意跟我走的，那請便。想要自己摸索回去的方法，或者投降回驛站去當奴隸，我也沒意見。就這樣，我要出發了。要來的，就跟上！」

聽完阿速卡的宣告，阿蓮娜的目光在眾人間游移著，他們的觸角輕晃，安靜表達自己的意見。

不一會兒，他們便一齊點頭、一一走向阿速卡，在她身邊圍了一圈。

「你們要做什麼？」阿速卡退了一步。

「阿速卡媽媽——」阿蓮娜面無表情地伸手，搭上阿速卡的手臂。

其他綠樹小精靈也跟著伸手，有的碰在她肩上，有的在背上，小玫瑰冰冷修長的纖纖細指甚至直接按上她胸脯，讓她不禁雙頰一紅。

「你們在搞什麼——」

「妳是我們的強者。」阿蓮娜毫無感情的話語截斷了阿速卡的詢問。

「妳是我們的保護者。」

「妳是我們的聆聽者、我們的制裁、我們的枝幹——」

「等、等一下！」阿速卡揉著太陽穴，緊閉雙眼抱怨道：「不要一直把你們的情緒丟過來，我不是你們的同胞！」

「妳是我們的共鳴，我們按立的『節點』（The Node）！」阿蓮娜說完便放下右手，其他綠樹小精靈也跟著做，仿若一體。

「這是什麼東西？」阿速卡依舊捂著額頭，惱怒地問：「你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阿速卡媽媽，妳是我們的新『節點』了！」阿蓮娜語氣掩不住欣喜。

「節點？你們的首領？」

「對啊！」

「但我根本不是綠樹小精靈！讓我當節點，你們搞錯了吧？你們應該找阿松當節點，他才是你們之中最強的。」

「可是，阿速卡媽媽妳救了我們全部，你才是最強的，我們當然選妳。」阿蓮娜解釋起來毫無羞赧之意。

「我沒有答應你們當什麼鬼節點。」阿速卡說完，卻像是臉挨上一拳般皺起眉頭，低吼道：「阿蓮娜，不要把妳的傷心丟過來！」

「妳拯救了我們全部，而我們把生命託付給妳，妳就是我們的主人，我們對妳毫無保留。」阿蓮娜說完，恭敬地向阿速卡鞠躬，其他人也跟著照做。

「你們這樣⋯⋯讓我很困擾。」

「這只是暫時的，回到綠樹王國後就可以解除了。」阿蓮娜解釋。

「我還是不想⋯⋯算了，反正我都做了，就做到底吧。」阿速卡瞪了阿蓮娜一眼，站直身子，抬頭面對比她高半個頭的乾女兒，問道：「就算如此，為什麼你們要一直把情緒輸送給我？」

「這是節點才有的特權。」阿蓮娜解釋：「我們身為『末梢』（Leaves），必須把我們的感覺敞開給妳聆聽，毫無保留。」

「能不要嗎？」

「嘻嘻，不能呦。❤️」

阿速卡嘆了口氣，說：「程度有點太過了，我們法師對這種東西很敏感的。而且⋯⋯太多、太滿了！」

「阿速卡媽媽，妳有沒有辦法分清楚大家敞開給妳的感覺？」

眾綠樹小精靈張著關切的眼神看著她。

「有⋯⋯」阿速卡瞪著阿蓮娜抱怨道：「尤其是妳！又濃又甜膩死人，那是什麼？」

「那就是我對阿速卡媽媽的愛呀～～❤️」阿蓮娜喜滋滋地回答。

「夠了。」看著阿蓮娜搖頭晃腦、觸角擺來擺去，儘管阿速卡劍眉高揚、臉色微怒，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彎了一弧。

小玫瑰走過來打斷兩人的交談，阿速卡轉頭看她，再對阿蓮娜說：「我感覺到她的焦急情緒，所以她想跟我說什麼？」

阿蓮娜尷尬地翻譯小玫瑰的意思：「就是⋯⋯這個⋯⋯她覺得有點擔心，如果再不走，壞人們會不會追上來？」

「哇，你們突然擔心後面的追兵了？」阿速卡故作吃驚的表情讓阿蓮娜臉都紅了。

她環顧一週，對上眼的綠樹小精靈紛紛低頭。

「嘖。」阿速卡輕笑出聲，豪氣地說：「如果他們要來，那就來吧！我會保護你們，他們一個也別想越過我的戰刀『基努』。」

阿蓮娜握拳舉在身前，開心地說：「對，阿速卡媽媽會保護我們！」

「那我們走吧！」阿速卡手指向右邊，說：「順著淚河往西北一路前進，就能回到綠樹王國的邊界古樹『淚河巨人』了，對吧！」

「嗯⋯⋯這個嘛！」阿蓮娜皺眉，尷尬地扶著阿速卡指著右邊的手，輕輕轉了半圈指到左邊，說：「其實，這邊才是西北方。」

阿速卡收起震驚眼神的速度跟她拔刀一樣快。她的眼左右轉動，偷瞄太陽的位置之後，鎮定地說：「對，我知道，就是那個方向，我本來就知道。」

眾綠樹小精靈們你看我、我看你，一股不安的情緒在他們之間流轉。

阿蓮娜適時站出來，說：「阿速卡媽媽，其實⋯⋯有一條秘密小路可以避開很多壞人，我們從史卡拉貝逃出來時，都是走那條路回到故鄉。阿蓮娜也是跟爸爸還有卡秋莎一起走那條路⋯⋯」

「妳是說逃奴秘徑？那條路居然真的存在？」

「嗯，是的。」阿蓮娜輕拉阿速卡的手，重新指向右邊，也就是河的下游方向，詳細解釋：「我們要先順著淚河走一段路，然後在河流平緩的地方渡河，再走進森林裡面，然後順著森林的聲音往源頭前進⋯⋯阿速卡媽媽，我這樣解釋妳有聽懂嗎？」

一滴汗自阿速卡額頭緩緩流下。

她謹慎地說：「大概⋯⋯有聽懂。」

「阿速卡媽媽，」阿蓮娜嚴肅地說：「我聽得出妳的心虛。」

阿速卡眨眨眼默不做聲，眉頭繃到極致。

阿蓮娜嘆了口氣，轉頭看著河的下游，說：「阿速卡媽媽妳別生氣。我們出發吧，阿蓮娜會跟著妳，替妳指出方向的。」

一行人沿著河灘向下游移動，阿速卡領頭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阿蓮娜，若有所思地說：「妳嚴肅起來的時候才是妳的真面目，對吧？那個傻乎乎的妳只是偽裝。」

「咦？我？」阿蓮娜吃驚地反駁：「才不是！」

「是這樣嗎？」

「阿蓮娜有時候嚴肅，有時候傻乎乎，但那都不是阿蓮娜的真面目呦！」

「所以？」

阿蓮娜朝阿速卡拋了個飛吻，開心地說：「這、才、是、阿蓮娜的真面目～～❤️」

「當我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