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海

——「你來得正好。」

男人戴著深色墨鏡，面無表情地遞給我一張表格。上面密密麻麻的欄位擠在一起，像剛經歷壓縮的檔案，喘不過氣。

「這是什麼？」我問。

「你的入場憑證。」他說，「填完才能進入文件海。」

我低頭一看，發現表格上的問題怪異而矛盾——

姓名：________（請填寫規定的格式，未規定格式見附錄 B-14）

出生日期：________（請確保符合文件海時間規範，見規則第 7.2 條）

學號：________（若無學號，請附加學號申請書 45-C 並提交至文件海管理處）

進入文件海之目的：________（請用 500 字內敘述，並附上可佐證之資料）

「這些都不合理吧？」我抬起頭，卻發現那個男人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厚重的鐵門，門上掛著一個牌子：行政作業進行中，請耐心等候。

——但沒有人知道等候要多久。

我推開門，一陣潮濕的氣息襲來。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海水卻不是藍色，而是由無數文件堆疊而成的死灰色波濤。這些文件有的已經泛黃，有的還留著新鮮的打印墨水氣味，它們時而翻湧，時而下沉，發出紙張被翻動的沙沙聲。海面上漂浮著一座座小島，每座島上都有一間辦公室，燈光昏黃，裡面的人影在無止境地蓋章、撰寫報告、修改規則。

——文件海，學校行政的終點，亦是無數人迷失的地方。

我順著一條由成疊公文鋪成的小路前行，途中遇見了一個瘦削的男子，他的臉色蒼白，手中捧著一份厚厚的文件，神情焦慮。

「請問……你知道行政窗口在哪嗎？」他顫抖地問。

「哪個窗口？」

「哪個都好……」他眼神渙散，「我已經迷失了三天三夜……我的文件缺了一個簽章，但我不知道該找誰簽，去 A 辦公室，他們說要 B 處理，去 B，他們又說 C 已經改了規則……然後 C 說這文件已經過期，要我重新申請，但如果重新申請，又得再等一個月……」

他話未說完，手中的文件忽然劇烈顫動，像活物般掙脫他的手掌，然後發出「噗通」一聲，墜入海中，被潮水吞沒，男子愣住，身體也隨著文件慢慢下沉。

我伸手想要拉住他，卻發現他的皮膚正在變成薄薄的紙張，一道道墨水字跡從皮膚滲透出來，像是逐漸被檔案化。

他驚恐地抬頭望著我：「救……救……」

然後，他的嘴巴也化為文字，與海水融為一體，只剩下一張新的申請表，漂浮在空中。

——[文件遺失補辦申請書 97-F]

我不寒而慄，緩緩後退，這裡的海水不是普通的水，它是一種名為「流程」的無形力量，無論你如何掙扎，都會被它卷入，然後在無盡的表格、規則與備註中被徹底吸收。

——這一刻，我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沒有人能真正離開文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