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隨著季節的交替而逝去。
理性與感性的長期交戰,讓小響忘卻時間的無情,而親情與愛情之間曖昧不定的邊界,則讓她頻頻心悸。她總是覺得自己快要摸清影的步調,快要理解她的心思,卻總是在最後一步時,被影推開。她說「這是親情」,影便順勢將這條界線畫得更明顯,把她狠狠地推離自己的世界。
可當她試圖後退、封閉內心,讓自己變得冰冷時,影又會用某種曖昧不明的方式對她體貼不已,讓她深陷其中,無法逃脫。
她沉不下去,也浮不上來。
她無法浮出水面呼吸新鮮空氣,也無法完全沉入水中溺死在這份感情裡。
她無法從影的世界裡全身而退。
1月27日。
這是她離家後的第一個生日。
她並沒有特別期待什麼,可當她看著日曆上那個自己親手劃上的紅圈時,心底仍然湧起一股詭異的落寞感。
去年這個時候,她還住在那個富麗堂皇的世界裡,賓客盈門,父母親的愛戴讓她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今年,她卻孤零零地待在桐生影的家中,看著自己的情感與理性不停拉扯、殘喘、兩敗俱傷。
這種對比實在太強烈了,讓她不由自主地想笑。
可當她笑出聲時,心卻更痛了。
她居然會如此渴望與影一起度過這一天。
這想法太可笑了,太天真了,根本是癡心妄想——
小響的指尖還停在日曆上的紅圈裡,思緒還未從時間的流逝與矛盾的情感裡抽離,樓上卻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怒吼,劃破夜晚的沉靜,將她從內心的泥濘中猛然拉回現實。
她怔了一下,隨即聽見高跟鞋踢踏在地板上的聲響,急促而憤怒,伴隨著玻璃杯摔碎的刺耳聲響。
「桐生影!!我真是錯看妳了!!」
女人的尖叫聲,像刀一樣劃破夜晚的寧靜。
小響反射性地站起身,順著聲音走出房門,正好看到樓梯口的影,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微微抬起下顎,嘴角還掛著淡淡的冷笑,像是這場混亂根本與她無關。
「妳到底當我是什麼?!妳根本沒有心!!」女人的嗓音在夜裡高亢得幾乎變了調,玻璃碎片映照著她的憤怒與委屈,而影只是站在那裡,懶懶地叼著一根菸,眉宇之間沒有絲毫波瀾。
「錯看?」影的聲音不急不徐,語氣裡帶著懶散的諷刺,卻像一柄鈍刀,緩慢而不留痕跡地切割掉對方最後一點可笑的自尊。
「好,桐生影,妳好樣的。」女人憤恨地喘息著,眼裡閃過憎恨,「從今以後,別讓我再看到妳!我和妳誓不兩立!!」
她咬牙切齒地轉身,邊哭邊跑下樓梯,卻在經過小響身邊時,突然狠狠地一把推開她。
小響毫無防備地踉蹌後退,失去重心地跌坐在地。
「死丫頭,別擋路!!」女人咒罵著,甩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這棟公寓,伴隨著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逐漸遠去。
小響怔怔地坐在地上,看著那扇門被狠狠甩上,久久無法回神。
她想應該會覺得難過,或者不平,可此刻,她心裡只有一種詭異的解脫感。
這些女人們,她們總是來來去去,最終無一例外地哭著離開,而影始終毫無波瀾地站在原地,獨自收拾殘局。
這個家裡,只有她才是長久的存在。
小響抬起頭,看向仍站在樓梯口的影。
她的臉上有一道傷痕,血珠順著頸側緩緩滑落,卻沒有人在意——包括她自己。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指尖夾著燃了一半的菸,神情冷漠又疲憊。
這場荒唐的鬧劇,似乎已經讓她的耐心到了極限。
小響吞了吞口水,緩緩站起身,走向影,視線停留在她臉上的血痕上。
「妳也會覺得難過嗎?」她低聲問道。
影聞聲微微抬眼,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帶著某種不明的壓抑與危險氣息。
小響屏住呼吸,慢慢地抬手,想幫她擦去傷口上的血跡。
「別碰。」影的聲音很低,語氣帶著一絲壓迫感,像是不願意讓人觸碰她的脆弱。
「只是幫妳擦掉血。」小響沒有停下動作,手指輕輕擦過影的臉頰,感受到她的呼吸似乎有一瞬間的紊亂。
影的指尖微微顫了一下。
她沒有後退,卻也沒有更進一步。
這一刻,她們的距離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小響低聲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影的手指一頓,像是被這句話拉回現實。
她盯著小響,目光幽深,像是在思考什麼。
然後,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她低下頭,輕輕吻在小響的額頭上。
「生日快樂,小響。」
小響怔住,腦袋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影的唇剛離開,小響仍然怔怔地看著她,像是還沒完全反應過來。
影的指尖不經意地撫過她的髮絲,像是在確認這孩子是否還屬於自己掌控之中。
但她的內心卻有一瞬間的顫動。
這不應該。
她迅速收回手,語氣恢復冷淡:「別太貪心。」
小響眨了眨眼,依舊不死心:「那……妳可以讓我知道我15歲的生日禮物是什麼嗎?」
影點點頭,應了聲後,便輕輕地撫著她的臉、唇、頸,依序唸著,「15、16、17……」然後止語。
小響屏住呼吸:「18呢?」
「……妳18歲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一種溫柔的承諾,又像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自我壓抑。
影知道,自己該後退了。
該徹底與這孩子拉開界線了。
話落,影將她輕輕撫起,然後轉身,背對她,準備逃離這個快要讓她情緒崩潰的空間。
「影!」
小響突然喚住她,她止步,靜靜地聽她說話。
「我們倆……到底是怎麼樣的關係?」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壓抑已久的情緒,像是忍耐到極限後,終於問出口的問題。
她逼問著影,逼問這個對她曖昧不清的人,也逼問她心裡那個始終得不到回應的答案。
影沉默了一瞬,然後,她回頭。
她的笑容藏著無法言說的疲憊,卻帶著一種溫柔到殘忍的寄望。
「妳覺得是怎麼樣的關係,那就是怎麼樣的關係。」
這句話,像是對小響的寄望,亦是對自己的寄望。
她轉身走上樓梯,感情的交叉點瞬間化為平行——
還有四年,她等得起。
小響的視線停留在影離去的背影上,房間裡只剩下淡淡的煙草氣息與夜晚的寂靜。
額頭上的溫度還未散去,她下意識地伸手觸碰,指尖輕輕摩挲著那片被影吻過的肌膚,像是要確認剛才的一切是否真實存在。
她應該說點什麼,應該追上去問她——那個吻算什麼?
但她的身體卻僵住了,心臟怦怦直跳,亂了所有的節奏,彷彿她稍微動一動,就會打破剛剛那短暫的、難以捉摸的溫存。
影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在樓梯間消失,空氣變得寂靜得讓人無所適從。
小響怔怔地站在原地,耳邊還回蕩著影剛才的話:「別太貪心。」
她垂下眼,唇角微微抿緊,明明心裡滿是疑問,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胸口莫名地發悶,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翻湧的情緒,轉身走向客廳。此刻的空間只剩下她一人,桌上的玻璃碎片已經被影收拾乾淨,唯一殘存的,是那抹從未屬於她的、苦澀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