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住在我的書桌抽屜已經十二天,我開口問他,還要住多久?
惡魔嗆到,他正在喝啤酒,我們固定會在午夜時一起吃宵夜。
他是個大約五公分高的惡魔,不動的話像個蝙蝠俠公仔,偏偏他會動,會說話,會吃會喝,至於會不會拉跟撒我不確定,能確定的是他還會魔法。惡魔的魔法能控制人類,他強迫我做事,甚至是一些我根本做不到的事,像是跳起來摸到天花板,或是伏地挺身一百下,或是準時起床,或是連續兩小時認真讀書。但是他說施咒很麻煩,雖然只是彈個手指,但他堅稱很麻煩。我認為惡魔個性懶散,其他惡魔我不敢講至少眼前這個絕對是,一整天都待在我的抽屜,我的抽屜被改成臥房,窩在一團亂的床鋪上躺著滑手機看電視。
「這不是僕人該問的問題。」惡魔舉起小泡芙。
從惡魔的角度來看,我是他的僕人,隨便他。
「主人,難道你不用工作,像是去害人什麼的嗎?」
「我金盆洗手了。」
「改邪歸正?」
「退休了。」
惡魔還可以退休啊。
「那應該有退休金之類的,給我一點錢吧,住在這裡,還吃我的喝我的,多少要付一點租金吧。」
惡魔裝作沒聽見,還放了響屁。超臭。我的要求並不過份吧,而且我很需要,我三十歲,在速食店當打工仔,偏偏房租又貴,上個月刷卡買模型,有點超支了。我喝乾罐子裡的啤酒,再問一次。
「這樣對嗎,做主人的,連一點錢都拿不出來?」
惡魔抹去嘴上的奶油,「不要跟我講錢,我的錢被我前妻吸乾了。」
「原來你結過婚啊。」
「可笑吧,凡事皆有代價,我還有小孩咧。」
我們就這樣很不專心地看著抽屜裡那台差不多名片大小的電視,喝啤酒,吃小泡芙。我滑我的手機,他滑他那個米粒般的超小手機。終於,惡魔滑膩了,跟我說,「好啦,身為你的主人,是該給僕人一點好處,我就用我的專長,讓你得到愛情吧。」
「你的專長是什麼?」
「讓人得到愛情,不是說過了嗎?」
「真假,不是讓人懶惰?」
「你懶惰是天生的。」
「可是,讓人得到愛情,不是天使嗎,哪有這種惡魔?」
「你這小鬼,什麼鳥都不懂,難怪你輪胎單身。」
「呃,不是那樣講的。」
「總之呢,你先給我一個喜歡的對象。」我聽到這個難題,搔了全身的癢,但是惡魔沒耐心,「快點,隨便啦,一個人名。」
「嗯,我,呃,劉品萱?」
她是打工的同事,有點胖,但還算可愛,我說笑話的時候會笑,不過她稍微內向,平時不太理我,也很少回私訊。
「可以,你要侍奉我三個月。」
所謂侍奉就是到了午夜要端給他一個瓶蓋的啤酒和一顆小泡芙。
「可以是可以,大概會怎樣,三個月後,你彈一下手指,她就跟我上床嗎?」
「可以不要這麼幼稚好嗎?」
「那你說啊。」
「我會施咒語在你身上,控制你,命令你做一些違背良心的事,像是每天洗澡兩次,噴香水,慢跑,禁止說任何涉及女性的笑話及髒話,每個週末至少添購一件服飾,每兩個禮拜修剪一次頭髮,每個月要讀一本經典文學。」
「哇,這麼恐怖,說笑話也不行?」
「絕對不行。」
「好吧,好。」
「然後三個月後,你認真去告白,第一次會失敗,第二次可以成功。」
他舉起手,這姿勢我懂,他準備要彈手指。
「等等等,先別用魔法。」我趕緊阻止,「可以換個人嗎?」
「哦,你說。」
「那我問看看,以前的同學,張綺涵呢?」
她是我大學時期有一點點喜歡的對象,算是系花等級的。
「有點難。」惡魔看著天花板,舔了舔嘴角,「要五年。」
「這麼久,五年,我都三十五歲了耶。」
「是的,畢竟要讓你有一份穩定工作,兩份兼職,為了養車養房養貓,而且還要等張綺涵狀況差一點。」
「什麼差一點?」
「你知道,要等她離婚或是被負心漢拋棄。」
「靠北喔。」
「你講話要尊重。」
「抱歉啊,主人。」我低頭道歉,「想再問一個,如果不變我,施法的對象換成別人可以嗎?」
「煩耶,有幾個條件,對象要是男的。」
「啊,是喔。」
「還有距離限制,要來這裡。」
「你不能出門嗎?」
「不能,而且你別搞錯,對象是誰都一樣,你要繼續祀奉我,只要一點不滿意,隨時中斷。」惡魔乾了啤酒,「這酒不錯,怎樣,你要讓哪個男的愛上你?」
「並不是好嗎,我是想做好事想讓我爸媽,讓他們,再度相愛。」
「不可能。」
「不可能?」
「我的魔法只能用在沒愛過的對象。」
「還有這樣的喔。」
「等一下,這個。」他又盯著天花板皺眉頭,「竟然可以,你爸沒有愛過你媽。」
「他們結婚了耶!」
惡魔叼著菸,劃火柴,吸了一口,「總之可以進行。」
「好,那麼請你算一下,要多久?」
「二十年。」
「二十年?」
「你沒聽錯。」
「為什麼這麼久?」
「就是這麼久。」
「幹,二十年,為什麼啊,都老到快掛了。」
「夠了,你給我放尊重一點,別忘了我是誰,我說二十年就是二十年,原因我很清楚,但我有必要告訴你嗎?」
我搔了搔頭皮。
「好啦,抱歉,還是很疑惑,我爸媽感情有這麼糟嗎,至少剛結婚的時候還好吧,你有愛過她吧?」
「嗯?」
「你的前妻啊。」
「再說一遍?」
我想再問一遍卻發現張不了口,只見惡魔瞪大眼睛,臉冒青筋,緩緩站起,香菸落在床上,燃起熊熊火焰,黑色的火焰,從抽屜竄燒至書桌、牆壁、以及一整櫃的漫畫及模型,我的房間立刻化為火海,黑煙圍繞,火星噴飛。我的頭髮起火了,卻一動也不能動,僵坐椅子上,手裡還拿著變形的啤酒罐。我感覺到皮膚就要裂開,血肉就要融化,眼珠就要掉出來。
「是誰在想我?」半空中傳來女人的聲音,「阿西納斯歐芬,老驢蛋,幹嘛突然想念我?奇怪,你在哪,你不是說出門買包菸怎麼去了那麼久?是不是想偷懶?你在法庭上發過誓,別忘了,死灰復燃,才努力了五十年就受不了,還有兩百五十年怎麼辦?」
惡魔嘆了氣,火滅了,房間恢復原狀,一點焦痕都沒,一整櫃的公仔也都毫髮無損。我想問發生什麼事,但我不能開口,只見惡魔表情無奈向我揮揮手。忽然一個親吻聲傳來,抽屜裡的迷你家具及個人用品瞬間消失,又一個親吻聲,換他消失。
文/圖:張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