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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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灰暗,寒星數點,像晶亮的鑽石,

慧黠閃爍的眼神,鬼靈精般,

它是因為大還是近所以還亮著呢?

「單刀獨耀一江風             匹馬長驅千里月」

帝君廟裡仍燈火通明,關老爺是捧著春秋展讀?

還是一早便磨著那把青龍偃月刀呢?

赤兔馬應該醒過來在啃草料了吧。

一上了堤我便又醉了!

龜山島像一面巨幅墨黑的碑石,高低起伏的稜

角,俐落分明的剪影,正矗立在橘黃黑灰淡藍淺白交融的海線上,太陽正潛伏海底試圖一

飛衝天光榮面世,祂老人家億載的山落海起,不知藏有多少故事?

如此規矩循天體運行,像個花白鬍鬚拖的老長的智者,

所以北風那蠻橫的傢伙今晨也躲遠了去。

浪頭後的船筏,閃著紅黃白藍的燈,緊密相連像一群覓食的水鴨,

大都由南至北向著烏石港堤外的燈塔歸行。

在冬季他們夜夜撈捕致富的白金-鰻魚苗,比豆芽菜還瘦小的一尾,

小盤收購價聽說已值兩個便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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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時年,父親二哥做過盤商,也自個兒養過,

一池池的烏黑滑溜繞著水車嘩嘩啦啦盛況。

彼時為了治病,兩尾入陶甕灌入一瓶紅標米酒加

中藥材,牠們掙扎力道之兇猛,至今仍有所感。

沿著堤道往南徐徐慢步,朦朧裡漸有人至,

夫妻檔的,外勞推著輪椅的,獨行俠的,

一黑二白三灰四黃的野狗………

走著走著,其實我只是在等著真正的天亮。

---嘿!你敢是阿XX的子嗎?

輪椅上的老太太探詢著,目色真好。

---是啊!阿姨,歹勢剛剛天色真暗,認不出您來,您順行喔!

紋路深溝乾癟的臉龐,一再追憶也想不起她是那個長輩?

只能回首探望那年輕的外勞推著她往南回去。

我不只在等天亮,也真的要走走,若再不走,焉有餘路他途可行?

一向習慣於亭仔腳借著天光展報瀏覽,我看天下事但並介意天下事,

天下事如浪沫煙泡,瞬息萬變,就是無常之常。

晨起四物,咖啡菸報粥,然後再身入江湖,如此而已。

我在午後的三點走向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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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在門口埕踱步,不一會兒秋陽便炙熱了身

軀,趕緊回到樓上將一身濕涼的衣褲拿下曝曬,

我喜歡陽光遺留在衣物上的味道,

些許年節的喜味,些許炊煙古歲的懷舊,

些許生活上若干淋浸滄桑曬乾後樸質之味,

些許投懷送抱於天宇歸宿的暖味…

如此多情的組合,何止僅曬得一身暖意?

更懷有篤志厚實的愛戀斯土。

已非禾田濕地的高樓社區正緊鑼密鼓的施工,機械怪手鉤臂直搗后土心肺,隔著鐵籬與

姨媽居所的樓排,仍傳來陣陣引擎呼吼尖銳啷噹開膛剖腹的撞擊刨挖慘烈之嚎啕。

驟然的念頭一起,我該去走走,雖已走不得天涯海角。

人不輕狂枉少年,就像當年的興致一來,便義無反顧無所顧慮的上山下海,笑傲江湖追

風逐月或醉倒海堤松徑,或直把馬路當眠床,甚或滿臉是血將夜雨視為雙氧水,

毫不在意傷跌病殘,那當然是任性,也是當然的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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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埕到海堤不到兩百公尺,

我卻像定下了一個偉大的行程。

就著一雙藍色地板鞋,黑色運動褲,

長袖白內衣,不是遠征,只是走走,

只是在村里走走,只是在這一方斯土生活了半個

多世紀如昔千百萬次的走走。

左巷前去青苔斑斑於屋壁牆腳著顏添歲,

巷口老榕樹下平房前一家子老中青婦人閒話家

常,我像一個青澀靦腆書生俯首疾行而過,像個來自東土的唐僧嗎?

怕那幻化各色的心魔妖展?

過了廟埕馬路上去一小段坡道,忽地豁然開朗,才與浪與海與島重逢。

多好的冬日,朗朗乾坤,藍藍汪洋,一清二楚毫不晦澀的直呈,就連龜山島也已成為薑

餅屋裡的模型,主體格外分明如泅水之浪者,逐千年萬載而不倦不離不棄且樂在其中守

候又看顧,如同與它對望的青山,佳偶天成的靈犀自在於天之涯海之角,

磐古開天至今的含情默默。

我一向往南走去,因為堤端有與我同年捨己救人義人溫先生的塑像,

再過去便是滄海桑田由華麗至衰敗的海水浴場。

可那端已人多喧嘩,向北是烏石港,我一向喜走人煙稀少的路,何妨走去不拘里程,

我本是單純的想走一段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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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已察覺,再不讓雙腳勤奮些,會壞了昔年豪情

壯舉的名聲,淹沒了刻苦奮鬥的足跡。

堤岸下的沙地,一壠壠一畦畦,芥菜、蕃麥、

菜頭…頹白之菅芒,黃蕊白瓣的咸豐草,

林投樹之孤傲,雜陳腐朽的圍欄,一副邊塞荒地人家的景況。

獨裡凝尋於菜頭的長像,市集近日已現芳蹤,買回煮食幾次,

怎麼也比不上父親手值心栽的清醇爽口利喉,那是再也吃不到了!

沙灘上兩個青年手拿浮板,風平浪靜,應是無浪可衝而徘徊留連觀望,

亮而不奪目的陽光,把一片海的湛藍渲染的秀色明麗。

一腳高一腳低踩踏熟悉舊識的路程,山川江海不老人會衰,上陂容易下坡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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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快來去走走喔,日頭當好。

喚著縮在昏暗寂涼斗室裡的老人家,

一屋冷清的畏寒。

---要走啦!都不走走腿更無力了。

她猶豫,她厭懶著。

---不要動不動就去打針了啦!那更會壞了身體。

真的呀!不要三天兩頭就往診所去。

---是喔是喔,我都不懂,你要教我呀!

外勞迫不及待推著輪椅就走。

我洗個澡,在不到五點的黃昏,又鎖於酌情酌意的孤單裡,也就是一縷孤單牽絲挽藤的

導引或情不自禁油然升起一生一世悲苦的過往,唉!不就是孤單而已!

凡人不是皆有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兒女親朋好友!?

我剛小睡片刻,也就醒在七點。

聞著三哥家的雞酒香,大哥家兒孫媳的笑聲…

老人家胃口尚好嚼食三顆切碎的柳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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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我坐在孤單裡,坐在心事逐漸發酵中…….

想訴,無人;想飲,無伴,吞忍歲月之無涯,

所以我就是想去走走。

昏天暗地裡再走一回我的堤我的岸。

像掀開了漆黑的簾幕,龜尾北側橫掛一條白花花

別著珍珠般的緞帶,在海天一線的黑獄裡,耀著滿載亮白的浪裡拼博,

而與其啣接的是北海岸上人家橙黃迤邐曲延的萬家燈火,擁護著半個狹長的港灣。

我別望南方,零星點火,黯然失色如失寵的冷宮,煙波多寂寞。

而近處撈金的船隊,仍然巡捕一季致富的傳奇與圓滿,那是個令人心狂火熱的焦灼,

也是歲去年來的寄望。

我依然擇善固執於人煙稀少的路,走向南方的黯然銷魂,我何需光采襯飾?

我有我自己的光源與暗房。

今夜我怎麼不想睡去?

我想多看幾分人間顏色,沾染些以彩妝褪色的衣袖與容顏,輕描淡寫的勾勒,

肌理血脈紋路分明。

或容我帶些入夢,因為夢境總是如此的蒼白。

暗夜濤聲裡何處有我、無我?

只想走走,該回去睡覺了嗎?何須知曉時辰,只想走走………

左下是短命夭折的沙灘,右側是憤世嫉俗青刺的林投,腳下踏的寂寞長堤,

仰上則是星海如世,往前能行多少里?隻身只能在幽冥。

幾度倚欄東望,我不是賞景,也不看海,我只是………

走走而已。

2016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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