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早半小時到轉運站候車,雖然排斥都市,
卻又得隻身獨往。
他真的需要出去走走,而非自己幽居密封於孤芳自賞,
離群索居雖是自在,卻有疏離的恐慌。
預訂7:45的車次,
服務員舉著每一車班的時間告示牌,
告知某些乘客於某一個時間到
某一個目的地,如果不是客滿的話,
還可以選擇提早上車。
他有閃過提前一班上車的衝動,
但也只是個輕飄飄的念頭,
也許稍年輕些時,或在數年前,他就會選擇往前的機會。
現在他不了,像個乖學生,安份守己候著屬於自己時間的班次,不早不遲。
到北之都也僅需一小時,與數年前比縮短了一半以上的時程,
可是他比較懷念那雖不很便利卻可近山眺海的鐵道。
博士主講的課題是:滾動職場能力N次方,正向的言語例述生動精彩,
也一直在談論智慧型手機資訊等等功能性,幾近炫耀展示其教學成果。
全學員人手一機,低頭記錄打卡拍攝播送。
博士又說了:也許沒有智慧的人才須要用智慧型手機。
新來的印尼看護為著與家鄉的斷訊而憂心忡忡,他於電腦輸入中文,
把譯出的印尼文列印給她看,方稍溝通出些許音訊,並為她寄給殷切的家人,
當然便利。
政治綁架了族群意識,職業框住價值取向,科技改變了生活習性,獲得便利,
但也獲得了智慧了嗎?
他似乎已成異類,他目前還不需也不要智慧型手機,而異類似乎自在地享受著孤獨。
人與車的競技場,高樓大廈水泥鋼構叢林遮掩了陽光空氣水。
花蓮來的年輕夥伴說,不習慣都市。
在紅燈轉為綠登的人行道上,他茫然失魂受驚於,萬馬奔騰齊吼的機車族群,
殺向柏油彼端的戰場。
他剛從台大法學院的教室下課,每次都是在無奈之下來到城市。
首都盛載著來自島嶼四面八方的子民,他們離開了山林河流海濱村野,切斷臍帶的故居,與日漸衰老的父母,追尋富貴的夢,名利的夢,理想淑世的夢,愛情的夢…….
一般夢想的公約數:
房子、車子、銀子…便可得好日子。
他,對城市一直都沒有感情,
除了偶爾出軌般的流浪遐想,孤索於燈紅酒綠。
他,終非文人雅士騷人墨客,他只想回家。
他,選擇最後排靠窗高眺的位置,從來都是如此,高的位置不是平穩的,一路顛簸。
他,倒可不聽不聞不動,閉目候著自然而然讓客運車駛出12.9公里幽暗的隧道,
如同自子宮穿出。

一睜眼就可辯識彎折平原比都市遼闊悅目的有山
有海,但還是有人車的紅綠燈。
這裡尚幸還遺存著眾多未曾死亡之地,
后土喃喃地: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雖然離鄉只九小時。
可他,隱隱仍覺惶惑,好像這片土地已失去家斷了根般。
川流的人車遊客擁塞,一幢幢比高的大樓社區,雨後春筍般的食鋪,
尺寸間聳立一盞盞閃爍的紅綠燈……把原本的濕地田野全都霸佔扼殺,
他理智的一方已然明白,再也見不到炊煙白鷺相映暮靄霞光山水間,
伴著水牛篤實的蹄步與憨厚祥和的眼光;活力赤足的孩童,仍在追著蜻蜓,
打著尪仔標,釘著甘樂(陀螺),或仍在帝君廟像猴似般爬上左右兩旁的榕樹公上拔鬍鬚。
回來就好了嗎?
回來就是要面對問題,他不想逃避或去流浪了。
心若不安,走去五湖四海也不得安寧。
一個人一具軀體一份心思倒也單純,若兩個以上湊在一起,其複雜繁密可以倍數乘倍數
計之。可悲亦可喜的是個人皆有其不同的思想與行為模式,雖然未必是獨立的。
所以,他壓抑自己的欲求或漸減低之,退居至一個陪伴者的角色,陪著孩子長大,
陪著父母晚年,陪著自己繁花落盡葉已凋。
他以前那個家,有阿爸阿母四男三女,瓦厝一片片如鱗安覆的家,
似飛絮各有根苗栽發,
拓殖於芸芸渺渺。
將死的如他(與每個人),是否有足夠的勇氣與智慧,
使後代不再那麼愚昧的將皇天后土污染糟蹋了呢?
而他一生日常來來去去的蹤跡,早已逝去無痕,如天地間從不留下影子。
但願留一方江山淨土清風麗水於人間。
201510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