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棋師》六十五、三個小時內，自我改造三次

棋局進行到最后，名人十段活生生地在Enormous的角地上走出一塊棋，雙方差距瞬間縮短。策略奏效，名人將在第三局拿下勝利，不遠了。名人的腦一閃：

外面觀戰的人呆住了，本以為這局棋已渺茫，沒想到，名人十段居然在78手下出如此妙手。

如此一來，黑白雙方再次回到了起點，棋盤上再次回到了勢均力敵的局面，至此，雙方僅剩最后小官子的爭奪。

遲亮焦慮地看著父親，這團隊早證明這程式沒有bug，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確實，如此複雜的棋局兩邊卻能抽絲剝繭，用無比驚人的計算力精準落子，千載難逢的一場對決。

講解員最後總結：「現在雙方都開始收官，開始數目了……。」

277手結束，所有負責講解棋局的算不出這細微的差距，最後是名人自己算出來了，Enormous贏了半目。

「依舊沒辦法嗎？」名人仰頭，闔著眼。

沒多久，他聽到裁判那邊宣布：「最後算上六目半的貼目，執白的Enormous以半目戰勝名人九段。」

三局的統計結果，Enormous以 3：0 完勝世界圍棋第一人魏喻。

棋賽第一次如此風靡全球，西方有CNN同時報導著，世界各地看到轉播的人不管中國、韓國、台灣、英國、法國、日本人，目睹最頂尖的棋手從擂台敗下來。沒有人說得清楚我們輸給誰，此刻的人類相當脆弱，因為隨著時間流逝擊敗人工智慧的機會將越來越渺茫，它更新版本的速度太快了。

簡直像世界末日來臨卻完全找不到對策，人類看起來很渺小。

這個在世人面前轉播的棋局，在各地高手的內心更造成震撼，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魏諭做了什麼，也因為看得到這棋士的高度，所遭受的打擊更為沉痛。就在這對局展開的位置，有個像原子彈的東西引爆，放射線直徑覆蓋全球，這放射線讓人盲目失去判斷，當下的衝擊波以每秒2000公尺速度襲捲一切，隨著蕈狀雲的絕望粉塵飄散到地表，這放射物質讓人的自信開始產生病變。

神在七天創了世界，這個AI人工創造物在七天毀了世界。

這個毀滅人類希望的AI找到一個肉身，它以棋士的身份現身，這操演著黑白大軍的人在古代就是君王旁邊提供謀略的軍師、策士。這樣一顆大腦在兩軍交戰時相當具有價值，只有類似諸葛亮這種智能超群的人能擔任參謀的職務。

AI在真槍實彈的棋盤上證明，它無人能敵。這個AI有肉身、有形體，它不再是隱匿在電腦中的技術，全世界看著魏遲亮的手，打敗了棋壇的武林盟主。魏遲亮的稚嫩等同AI發展史的稚嫩，它還只是棵幼苗，就擁有如此可怕的能力。

這AI不再抽象，它擁有可見的肉身在世人面前清楚展示實力，明明還這麼稚嫩！

這對被FluidMind找來的父子，在舞台上上演的是人類的悲劇嗎？

賽事即將落幕，各媒體不會放過這機會，名副其實的“爆棚”。閉幕儀式由高科技炒熱現場氣氛，雷射光束在激昂樂聲下開始在廳堂天花板製造出迷幻效果，反光鏡複雜的折射讓平凡的空間突然變得深邃、詭譎，當時空扭曲感來到高潮時，各色燈束開始集中在中央的水晶燈，下上爬梳著流線的造型。

一陣強烈的視覺衝擊後，室內燈突然全亮，大夢初醒的觀眾紛紛收起拍攝的手機，回到各自的崗位。

西裝鼻挺的主持人走到舞台中央：「謝謝大家的參與，人機大戰即將劃下完美的句點，這場比賽據統計全球有12億人同時關注，目前已有350篇相關報導。接著我們要歡迎帶給我們精彩棋局的三位主角。」

名人拿起麥克風時四處亮起的閃光燈讓他的臉一片斑斕，光影閃動，現場有五個翻譯坐在筆電前，塞著耳機將名人的話語同時翻成五種語言：

名人表現落敗的風度：「很抱歉沒有好好掌握這三次的機會，辜負大家的期待了，抱歉。」

台下響起一片鼓舞的掌聲，暖流圍繞在整個宴會廳，沒有責怪聲，只有整整持續三分鐘的掌聲。

名人清清喉嚨，向台下表達謝意之後，又出現靦腆的笑容：

「最後一局，差一點就拿下一勝了，這“差一點”讓我忍不住期待還有對弈的機會。」這是名人的真性情，他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台下交談聲一片，等交談聲平靜下來後，他接著說：

「我從未經歷過這種經驗，幾乎在極短時間內自我改造三次。這麼劇烈的調整不曉得有沒有人察覺，這種年紀還可以有這樣的適應力，可能真的要感謝AI所帶來的刺激。」

遲亮轉頭看著父親，他非常清楚他所謂的“改造”，這親自示範讓他更景仰了。

好不容易來到與媒體互動時間，記者們早已擬好發問的問題，使命必達的手臂在人海中高舉著。

第一個發問的記者報上自己服務的單位之後，語氣急躁地提出：「經歷這三場對局，我們已經領教到AI進化的速度，且就FluidMind分享的資料，他們訓練上一個版本的時間與今天相距不到兩個月，這是不是意味人類在圍棋這領域注定只能落後？」

魏喻與Oppenheime兩人互望一下，Oppenheime點頭示意先回應。

「人怎麼會是輸家呢？Enormous也是人創造的，兩年前剛組成研究團隊的他們也無法相信自己能夠打敗世界圍棋冠軍，它最初只是一個單純的研究，想實驗看看神經網絡能否拿來下棋，沒想到今天被鎂光燈如此聚焦。其實⋯⋯第一局我們非常緊張，因為如果第一局輸了就代表我們的演算法有巨大的漏洞，結果證明我們的加權與優化系統是對的，我們很想建造一個平台把這技術應用到真實的世界。

但圍棋專家所觸碰的圍棋不是這樣的目的，他們是透過它去探索未知的世界。如果從客觀面來分析圍棋，它動用了人類多種能力，如果是計算機率這原本就是電腦擅長的工作，但有種能力是程式寫不出來的，它是圍棋很核心的部分，例如名人在第三局展示出的能力，就像中國人形容的神之手，它讓Enormous接連幾手出現重大失誤，這種能力恐怕就是AI辦不到的。」

麥克風來到名人手上：

「我想回應Oppenheime剛剛提出的，我們有些看法是一致的，當我看到Enormous落子在第五線時相當震驚，它進軍在中部區域時，我突然想到，幾千年來人可能都低估了棋局中腹的重要性。當時我震了一下，這幾天我甚至在想，我們會不會誤以為我們已經摸透圍棋，但其實還沒摸透。這幾天與Enormous的對弈似乎在提醒我，探索的腳步不能停，這19路的棋盤上還存在著未知⋯⋯。」

記者真的都是有備而來，每個問題都直指要害，另一個戴眼鏡穿套裝的女記者緊接提問：

「請問名人是怎麼想到剛剛Oppenheime形容的神之手？另外，Enormous也出現許多精彩的棋步，它是不是也像頂尖棋士展示出“直覺”？」

名人：「當時，在我眼前那是唯一的下法。」Oppenheime震驚的轉過來看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名人接著表示：「我評估全局的發展，發現只有下在那個地方有機會扳回一城。這幾場下來，我發現年輕一輩有可能做得比我更好，他們對新格局的適應力很強。」他轉頭看著遲亮。

接過麥克風的Oppenheime解釋起來：「我們企圖訓練Enormous具有直覺，但這種融合著理性與感性的東西，只有人辦得到。直覺是很含蓄的表達，它是基於人類經歷和本能的思考，不需精確計算。而Enormous是理性評估的結果，它可以算到後面的五十步，但名人不需要算出後面的五十步就可以下出的那一步棋，那是讓人可以在絕境中找到出路的一步。Enormous企圖模擬人類的直覺，但模仿歸模仿，不意味真的可以。名人下的那個位置，我們在後面透過電腦評估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率，但卻是⋯⋯名人眼中的唯一選擇。我想那是因為名人進入了最深層的區塊，而電腦只有一層，除非它具備主體意識，可以在不同的意識層間穿梭。」

遲亮臉色從剛剛就一直不對勁，現在更是像七彩霓虹。沒想到立刻有記者鎖定遲亮問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問題，一位年紀很大的記者用玩味的語氣問：

「剛剛Oppenheime負責人提到“除非”Enormous具有主體意識，這大概是人類最害怕發生的事，多少科幻片都在勾勒這個終結者。我們能否請年紀最小的遲亮五段來回答，如果Enormous真有自己的主體性，你覺得它第一句話會說什麼？你覺得年輕一輩有可能更快適應與AI的對局嗎？」

遲亮完全沒想到會有問題朝他發射，所有人的焦點突然轉向這個看起來很稚嫩的學生。

遲亮手心不停冒汗，雙手不停在西裝的口袋附近擦拭著，有消息走漏了嗎？台下有一半以上的記者配帶耳機，是在測試他的問答嗎？他焦慮地扯著衣服下擺。父親把麥克風移到他面前，微笑鼓勵著。

「這種假設性問題我不好回答，也許Enormous跟人一樣充滿好奇。」遲亮的麥克風不停晃動，似乎聽到耳邊有人在問，「你為什麼下棋？」遲亮猛嚥口水，鎮定之後接著補充：「我出席這場賽事就是希望可以快速適應這變革，因為AI的洪水已經擋不住。我想⋯⋯人的真正潛力有可能因為AI被釋放出來，這是這幾天代替Enormous執棋的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