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醉語與告別
——最真實的話，總是來不及讓對方清醒時聽見。
軍中辦喜事，不似尋常人家奢華排場，
但帳外早早搭起燈架，酒罈和熱湯一鍋鍋地端上來， 將士們難得放聲大笑，孩子們奔跑著鬧成一片， 帳內外燈火搖曳、聲聲皆喜。
蘇翎穿著予恩親手改過的嫁衣，髮間插著野菊與藥草花，英氣中多了幾分溫柔。
她和將軍舉杯而立，眼裡都是笑。那一夜，他們不再是女將與主帥，而是新婚夫妻。
她也坐在賓客席中，低調卻無人忽視。
軍中大多都認識她——那位為老兵熬湯的姑娘，那位曾被軍醫背回來、如今住進軍醫帳的女人。
喜宴中途，蘇翎挽起她的手，笑說：「這些酒我不能喝，就交給妳了。」
她還來不及推辭，已被將軍夫人拉入賓席中央，
一杯接一杯地擋下滿桌敬意。
她從未飲過如此多的酒，臉上染紅，眸光微漾，終於在蘇翎身側輕輕垂下頭，靠著對方睡去。
蘇翎朝不遠處站著的陸允青眨了眨眼。
「帶回去吧。」
她笑得像把什麼都看穿了。
他走近，接過蘇翎手裡那個微醺的姑娘。
她靠在他懷裡，呼吸輕緩，額髮沾著汗，唇邊仍帶著一點酒氣。
他沒說話，只是穩穩地抱著她，
一步步穿過笑語與火光，走進深處帳內。
帳內很靜，他將她放下時極輕，像是放下一場戰後的夢。
她沒有醒，眉心緊蹙著，好像夢裡還在繡著什麼話沒說完的心思。
他坐在床邊，沉默地看了她許久。
最後，伸手替她理了鬢髮。
「予恩……我到現在還是認為，妳真不該來。」他低聲說。
「我沒有什麼能給妳，但我想為妳帶來明天。」
他的聲音不高，卻有種倦透了的誠實。
他沒再說什麼，只在她枕邊放下一件外袍，輕輕起身。
下一場任務，無需宣告。
只剩夜色知曉他何時離開、從哪個方向踏出營地。
翌日清晨，陽光透進帳內，她緩緩睜眼，一時未回過神。
她坐起身，眼神掠過整齊如常的桌面，藥架，和他那把空著的椅子。
榻邊，疊著那件熟悉的外袍。
旁邊，是一盞仍溫的茶——他走時才倒的。
她輕輕覆上袍子的一角，指尖落在那一道細密的摺痕上。
他什麼都沒說，但她知道——那不是遠行，是去赴死。
她低下頭，閉上眼，握緊了那件外袍的一角。
帳外，風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