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蘭陽平原的胸膛直挺在田野的死寂,
冬景的蕭瑟;無畏地敞著。
路,像古老傳說的孤獨與豪邁的蜿蜒在一整片墨綠色的擁促下;僅那麼七八百公尺長、五米寬。
似被埋沒在這夜霧茫茫的籠罩。
在這個古老的小鎮裡,僅是一條舊道再新鋪的路;
每個冬夜它總是哀哀微泣於被遺忘之冷落,嗟嗟呻吟於滿道愁城的蕭條。
23:00的路,踉蹌的腳步支撐著搖晃的軀體,蹣跚於交疊著椰子樹猙獰巫影的零亂。
我,自酒醉處走出;讓迷茫的神智踐踏冬夜纙裙的款擺。

我直想回家,醉臥在燭光靜默凝視的暖懷裡,
傾聽長窗外風號的催眠,
而舒適的忘記現在與將來的壓促;
短暫的也好,雖然還要面臨明天的呈現。
畢竟二十歲的生命過程,
儘是充塞著現實的冷漠、殘酷的擁擠。
唉!施以無奈年輕的積壓;是了!愁者自愁自飲
醉,那是潛伏著排斥現實的叛逆…
不歇的腳步在步履長夜的悄然,而那七八百公尺長的路猶如在無止盡的延伸著,
我進一步,它便退讓一步似的在路燈守護下而遙不可及。
呵!不可及啊(迷亂之中宛若如真的不可及了!),
頹然地坐在冷風的嘲弄,椰子樹影的睨笑下。

累了!著實累在為黑暗所埋藏之田野中的一條無
止悽愴的路上。
木然的,滯留在此瑟縮醉下凝思。
似一具石化僵硬的軀體吧!?
回想於年少癡情於生命之萬千。
喔!稚情、妄想,時而像漂泊遊魂在蘆葦之淒寒,
或為寒意冰襲霪雨迷離之黑夜中哀怨不平的鬼魅。
而我仍不計無數晨昏的浪潮,欲如江湖揮劍豪俠浪跡天涯醉客。
便幻成,秋水長映夕陽紅;劍斬心愁愁更濃,孓然滄桑落寞情,
遍尋天涯海角夢。那是太遙遠的囈語、太不可及了!
驟然,一陣驚悸,來自黑夜幽冥靈語的震撼;我在理智趨於迷亂中微酥。
輕顫的微音,自天上地上之小雨的喚響。怎的!這冬夜竟在低低切切的泣訴了。
是在浪漫的情致下,成為一個悲劇的開端。也許只是年少的幻影,
就如二十載的擬想於未來之種種,僅是一個平凡而微不足道的過程,
就因生命的歷程有限而激動。
這雨還在似有似無的從光圍的縫隙娓娓飄飛如絮的輕撥愁弦,
我顫抖於一身單薄直讓咳嗽伴奏妳的琴音,在路燈的觀望下噓唏。

「嘎!嘎!」、「嘎…..」是孤鴻哀啼,
那只是被忽視的悽愴在古遠而蒼老的呼嘯,
儘管長夜任哀鳴,誰為孤獨悲?
不見你概是消瘦的身影,卻聞聲聲哀嚎,
迴盪於黯然淒夜。
好寒、好醉啊!
「這算什麼!」我不屑的思索。
是了!年輕的好像都伴隨著瘋狂而漸次嘗受不同情境而展現豪邁,
不甘屈服、退縮。那就讓似冰窖環圍的冷,再依伴路登而坐。
昔日,亦為多愁善感自認瀟灑;餓食悲風,渴飲淒雨,醉宿灘頭,
傲我今生。多狂妄無知悲壯淒美的浪漫豪情。
在太平洋波浪的遞變,長嘯來日的狂想,無休止的洶湧心緒澎湃;
那尚未褪色或被遺忘。

為在黛玉荷鋤葬花的淒怨,是幽情憔悴在落寞如
那古典而遙遠的悲曲;細吟柳永雨霖鈴的笙蕭,
是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醉愁纏綿;
一看小李飛刀孤影浪盪,是把酒吟醉在如那豪俠
揮劍去愁的灑脫;滿江紅起伏的義憤激昂,
是滿腔熱血嘯長空而仰天長嘆故國安在泣山河!
在毫不保留而狂熱的抒發、表達,神采飛揚於自
定的思想領域,而摒棄功課表的生活,於是產生
畸異的思想型態。而可怖之無情現實利刃,
在沉迷激動的無覺中,刺向我的胸膛,使我一步步退出象牙塔而慌亂。
衝擊之下,現實與理想便極端矛盾的對立著,面臨徬徨無所適從之擇向。
我再也無暇醉心耽於執著思想的渴望。種種形象因此而幻滅而崩潰在悲哀、
憤怒與不平的波濤,沉淪於夢魘桎梏,而做逐漸的自我毀滅。

錶所指示的是午夜催促我得再走向歸途的時候。
不穩的身軀,勉強站立在白茫的籠罩下。
從黃昏黯然的語調,到長夜嗚咽的呢喃,
收納一縷冬的寒意,在酷冷寂夜中,
抒一回醉者的潦倒。枝椏沾垂欲落之雨珠,
猶是不甘心因此墬落於無聲無色埋葬之消失奈何
神傷。仰望盞盞燈輝,可是千古屹立於蕭瑟孤獨之堅心勇者,冰冷在昏暗中萬般的嗟嘆!
在寂寞中體驗的滄桑,成浪笑醉影的吟訴,曾泣、曾抒,皆在反覆輾轉的重現;
生活是瘋狂的墮落,軀殼成乾枯的形體,
生命便由此註定是悲劇。
步履仍得走千萬日子,此心猶醉晨昏歲月。
生之悲乎?是現實與理想的不相容。
濱海的路對立於不遠處之山的逼視,古鎮已罩上午夜紛露飄散寒霧。
路雖短,可有的走。我要歸去、歸去。
可是周遭儘是天旋地轉般的搖呀!擺呀!晃著慘烈的陰影,
上頭的燈團是如幽冥磷火逗弄著眼花潦亂心神恍惚的我。

冰風寒慘,喔!胃在一陣陣痙攣抽縮;
呃~~快速溢出如長久壓抑苦悶的快感;
呃…如鞭撻受冤者的呻吟;
呃---夜,又趨於死寂。
拭去淚水,喘息跌坐在柏油路旁的冷冰,
身心疲弱。
好冷啊!能披風戴雨的回到家嗎?
在這條路跌跌撞撞使我是如千瘡百孔的怨鬼,
是現實已掘好墳坑在等傷痕累累的我跳下嗎?
握緊雙拳,緊咬嘴唇,雙眼映出不平的悵然而淚下(願此非空洞的無病呻吟,
而是雄鷹高踞山頭,振翅疾飛的傲然衝動)。
風,吟曲悲壯;雨啊!送我一程,不要再冷襲了!

「嘰..嘎..嘰..嘎..」
那是什麼聲響啊?
就在不遠處;好像地獄之手銬腳镣鬼囚的嗹嘍;
可似還夾著人語的微哼,
緩慢又似急促的在逼進。
我悚然的坐正,讓樹影遮蔽哆嗦軀體,
惶惶然的及目四顧;是勾魂使者在執行拘魂任務?
是黑白無常在呢喃醉語?還是孤魂野鬼飄盪野地的吟訴浪歌?
我趕緊挺起做以為面臨死亡前的準備。
一團陰影正微擴微縮的向我推進,恐懼在凝聚!正眼一望,
一老者著斗笠赤腳在一架破舊的鐵馬上,怡然自得唱老調(似在追憶遐想),
在全身直冒冷汗的搖搖欲墜下,正望見他睥睨的眼光…
「唉!這款的少年郎!」,僅此一語,他又續哼未完的老調懷想,
愜意的神情在夜下長路的背影,漸漸消逝。留下一身驚汗而發愣在莫名其妙的狼狽。
是啊!

我如此行逕怎為現實所解所容呢?從對環境加諸
於己身的單調枯燥沉悶憂鬱而不滿,而一心沉迷
於叛逆性的選擇,引發了脆弱如我而縱情,
便是淪落在自我摧殘,自尋毀滅的命運佈局,
塑造為將成悲劇的結局。
呈現的是心緒枯竭煩躁的膠著,但所潛伏的原動力似在緩慢的蛻變,
孤獨在延續生命的凝思,是要超脫突破現實而肯定自我存在的價值性。
然生命畢竟是體驗的累積而至成熟、穩重;
因其之缺乏,而陷於恐慌與不知所終的滯留於某一階段無法突破,
偏又對未來做雜亂無章的想像,如此怎麼不造成困窘、徬徨的情況。

雨歇了。
我仍一身溼一身傷於蘭陽平原的愁道。
陰風尚慘號在凌晨的冷清。
快到家了,走過去的,已無暇懷想,
我若仍在今日迷失,將有痛苦的明日。
孤獨雖為思想的動力,但我卻沉落在盲目無知的
蠢動,令生死無期荒廢在無病呻吟的過程。
我還能痲木於歲月的匆匆嗎?
是的,我得重新建立健康的形象。風亦稍歇,十年前建造的家居,
親切的對我迎伸蒼老的雙臂。我終也走完那七八百公尺的路,而從酒醉之處歸來。
躺在隔離冬之冷酷的斗室之中,享受疲憊後伸展四肢的舒適。

「噹!噹!噹!」
古鐘敲在另一個冬之時候。
風雨塵囂,千古幽情,浪抒醉愁,蹣跚吟訴,
漸朦朧、漸遙遠!
醉了!乏了!睏了!空白了!
呵!我尚年輕啊!
69.12.15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