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傑!金紙不是這樣摺的!」阿公的煙嗓從神明廳傳來,嚇得我手裡的蓮花座散成一地金箔。農曆七月快到了,我們「永興糊紙店」的訂單堆得比延平郡王祠的臺階還高。
我揉掉黏在睫毛上的漿糊,偷瞄手機裡的籃球賽直播。從台北轉學到台南已經三個月,我還是聽不懂阿公的台語碎念,就像他永遠搞不懂為什麼我要把校服褲管捲到小腿肚。
「少年郎,來幫手。」阿公突然扔來一綑竹篾。他佈滿老人斑的手指靈活地編出骨架,我學著紮的卻像被踩爛的蟋蟀籠。香爐裡的沈煙繚繞中,阿公忽然哼起《百家春》,走音的南管調混著廟口傳來的電子花車音樂。
那天下午,穿旗袍的張阿姨來取她訂的紙厝。當她看到我做的歪斜窗框時,居然驚呼:「這款破損感剛好配我阿母的骨董櫃!」阿公眼睛一亮,第二天店門口就掛起新招牌:「傳統創新設計・中西合璧」。
我們開始接到奇怪的訂單:讓紙紮賓士車方向盤真的能轉動、給iPad模型充電孔貼金箔、甚至要做成Hello Kitty造型的往生蓮花。我的手機終於派上用場——查3D摺紙教程、拍短影音宣傳,有次還用濾鏡把阿公P成騎紙鶴的聖誕老人。
七月半那晚,我蹲在巷口燒客戶訂製的「豪宅」。火光中,阿公突然往我懷裡塞了盒東西。打開竟是台紙糊的iPhone,螢幕上用金粉寫著:「給阮孫仔,LINE記得已讀。」底下還畫了個歪歪的笑臉。
現在我的書包總飄著檀香味,同學笑說我走路會掉金紙屑。但當美術老師看到我做的紙雕校門模型時,她說要推薦我去參加全國文創比賽。阿公知道後,偷偷把神明廳的燈籠換成LED的——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戴老花眼鏡研究說明書。
昨天發現阿公的記事本,在「中元節訂單」後面寫著:「教阿傑糊尪仔標,伊爸小漢最愛。」我才知道,原來爸爸小時候也曾在這間瀰漫著糨糊氣味的店裡,把金紙折成紙飛機射向神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