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是能輕易放心,他就不叫懷亞特了。
這種膽小的生物對魔力和瘴氣十分敏感,鮮少有機會被侵染。灰鼠的存在對冒險者來說,有著「此地安全」的意思。
看來這條路的確如公會所說沒有太大的危險。然而眼下這繁殖力強大的討喜長耳囓齒類,卻驚慌失措地從棲息的地穴中蜂擁而出,無視體型龐大的歧角馬,和散發魔力的人類。
想躲避是不可能了。奧托朝握著韁繩的索菲揮手,要她把馬車停下。
梅莉莎扶著車架邊緣,皺著眉頭:「我感覺到有什麼很微弱、很邪惡的東西。但太遠了,不是很清楚。」
見識過神蹟的新手冒險者毫不懷疑她說的話。阿爾與神色戒備的同伴互看一眼,卸下了背上的盾,爬上馬車架在梅莉莎身旁。
懷亞特趕到見著這一幕,略顯驚訝。
「來不及逃走了,準備防禦魔法。」
他蹲低抄起一把碎石,凝神盯著前方。
馬車另一側卻沒人回應。阿爾轉身張望,發現少女瑟縮在車輪邊,法杖緊緊攬在懷裡,像剛跑了十朗格一樣喘著氣,但她的臉色卻慘澹到連白金色的頭髮都相形見絀。
「……有東西來了!」她猛然抬頭。「快逃!只有我和你也好,快逃!」
見他跳下車,艾拉更加激動。法杖垂掛的水晶微光晃盪。她越過阿爾肩膀瞄到了後方的格雷,打了個哆嗦,整個人埋進阿爾的懷裡。阿爾抓住她的肩膀,將艾拉推離身邊。
「我不會逃的。」阿爾心底起了股怒火,但他知道此時不能與艾拉爭辯。看著那對淚光顫動的藍眼,他心一橫。「就當是為了我,我需要妳的幫忙!」
「用馬車當盾吧!」奧托已將小型弩裝上了箭,箭頭指著前方沙塵。「還有懷亞特先生他們,應該沒問題。」
「 還需要多久?」
懷亞特壓低的嗓音帶著些許急躁。格雷信步晃到他左側,正對著鼠群中心,冷淡的臉孔隱隱浮現笑意。
奧托瞥了眼車後,回道:「再三十秒!」
「為了你?」艾拉不再發抖,淡藍眼眸中亮起了神采。
「對,為了我。」阿爾咬牙。希望女神別因他善意的謊言而背棄。他衣襟下可還掛著白花圖案的金屬牌。
這句話彷彿解開了艾拉身上的枷鎖,她從阿爾手中掙脫,法杖踱地一躍上了馬車。方才搖搖欲墜的身姿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猶如戰士雕像般的挺直背脊。
「變幻莫測的奧昂米都,您是一切所依,您是邁向終點的過程——」
堅定的咒文聲中,阿爾將愧疚與冷汗一同抹去。
梅莉莎就跟在庭園時一樣神態自若。索菲將她揹在背上,做好了隨時能逃走的準備。盲眼少女說道:「不要害怕。女神會保祐我們的。」
「願女神的榮光照耀。」看來他隱匿情緒的技術實在拙劣,連看不到的人都分辨得出來。「我也會做好該做的事。」
「那大概不是魔獸。」
格雷插嘴。他劍出鞘,橫在身前。那把劍的劍刃比標準短,但寬度略寬。與其說是長劍,不如說是劍型的鐵塊。
阿爾愣了一會,才發現他說完了。
他怎麼話都說一半?
要不是情況不允許,真想連前幾個問題一起問清楚。維薩托與伊爾德維,人類之母的稱號,還有如何在看到真身前就判斷出是不是魔獸的方法。
都是些教士和守衛長沒告訴他的事。
灰鼠的小短腿動的飛快,眼看已來到十步之前。懷亞特壓低上身,振臂揮出碎石。
石塊挾著細粉在鼠群前幾步之遙刨鑽入地,揚起的土塊與破裂的聲響,一瞬間令奔逃的灰鼠乍停。無數小眼螢光閃動,迅速分成兩大團繞過馬車繼續逃竄。
「懷亞特,在地下!」
阿爾才要鬆口氣,就聽見格雷罕見大吼。他抓起長劍劍刃根部,像舉著標槍一樣,瞪著猶有飛沙盤旋的原野。
他話音剛落,地面轟然炸裂。混雜著根莖草葉的泥土如雨點飛速噴濺,落到來不及逃走的灰鼠頭上。巨木般的蜿蜒黑影破土而出,滑膩反光的軀體散發著微弱的霧氣,頭頂開了幾道裂口,裂口暗紅、正湧出黏稠的液體。
「地龍?」
懷亞特與奧托同時驚呼,前者迅速拔劍,後者手指一鬆,粗柄的弩箭飛了出去。
能貫穿野豬頭蓋骨的精鋼箭頭筆直破空。他瞄得很準,箭頭卻在觸碰到地龍無鱗的外皮時,滋啦一聲改變了軌道,沒入地面。奧托咒罵著想抽出下一支,箭桿卻像塗了油般怎麼抓都抓不住。
我有這麼害怕?他睜著眼,發現不只是手,連盾牌都在嘎嘎哀號。
「箭省著。地龍的皮不厚,但黏液會讓箭頭難以施力。」懷亞特拍了拍奧托的肩膀。「這對你們來說恐怕太早了。你們去保護梅莉莎小姐。」
「啊,是的。」奧托握緊拳頭,收起了弩。
接下來的一幕更讓他瞠目結舌。
艾拉的誦念來到最後的祈求,只見格雷將長劍後拉,左腳向前,右腳後伸,單眼瞇起。嗖地一聲,那把鐵塊般的長劍以比他的弩還要快的速度憑空消失。地龍猛然一抖,頭部下環狀的區塊瞬時插進一把劍。
能使弩箭改變軌道的黏液在格雷的怪力下如薄紙般脆弱。他沒有因為一擊中的而歡呼,緊盯著地龍朝懷亞特伸出手。
懷亞特不情不願地把劍交到他手中。格雷才剛拿穩。搖晃的地龍猛然把上半身後仰,頂端裂口大張,揮舞著暗紅腔體中的密麻巨齒,旋身飛撲。
「——護吾等於汝翼之下。」
艾拉吐出最後的顫音,法杖周邊星光點點,在撲天的影子下璀璨動人。
她半張著嘴,看向護壁外滑膩的地龍表皮,喉嚨咕嚕作響。
「妳、妳做的很棒!堅持住!」
阿爾不敢移開目光,只能憑感覺摸索,總算沒失禮地抓到不該抓的地方。艾拉又開始顫抖了。
「犧牲馬車吧!」格雷隨眼一瞟,懷亞特發出呻吟,伸手摀住口鼻。
他注定逃不過與魔獸內臟親密接觸的命運。格雷這次記得了,要懷亞特不用過來,他自己可以。
但要是能輕易放心,他就不叫懷亞特了。沾了驅蟲香料的手巾勉強能轉移注意力,在能忍受的範圍外徘徊。
「運氣真差啊!」格雷踩在屍體上,用刺入的劍刃撐開切口,低聲碎念。「才剛被污染,魔核都還沒形成。」
乾燥的草是很方便的擦拭用具,尤其針對這種黏答答的附著物。懷亞特忍著噁心感,口齒不清地問道:「你要解剖?」
「不,地龍的構造很簡單,就算魔獸化也不會有太大不同。」他把劍湊近鼻前嗅聞,看得懷亞特又一陣反胃。「燒掉吧!」
「地龍是這麼大的生物嗎?」阿爾驚嘆的聲音穿過兩人。他毫不畏懼腥臭,半蹲著端詳綻開的頭部。「聽說對耕地很有幫助,我以為應該很小隻。」
奧托與艾拉躲得遠遠的,索菲則忙著整理剛才搬下馬車的物資,看也不看這裡一眼。
格雷似乎在掙扎著要不要回應,他皺著眉最後還是說了:「這是被瘴氣影響巨大化的地龍,普通最大只有手臂粗。」
「一擊斃命是因為命中核心了嗎?你真厲害!」阿爾彷彿重新認識了他的強大,火紅的眼中滿是耀眼的崇拜。「這就是打敗魔獸的秘訣嗎?」
「不,這麼容易是因為牠本來就快死了。」格雷眨了眨眼,嘴角牽起。「你對魔獸有興趣?」
懷亞特打算放出火焰的手停在半空中。
「有興趣……是因為我很嚮往吧!」阿爾搔了搔頭。「如果要成為偉大的冒險者,就一定得了解魔獸,不是嗎?」
「不,首先你要先懂得人情世故。別隨便憑第一印象下結論。」
「真的很抱歉。」這兩天道歉的次數可比過去十幾年了。阿爾苦笑。
「別再道歉了。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後一個。」兩人像是個性被交換了,格雷的表情異常爽朗。「瘴氣會讓生物突變,激烈的身體變化會大量消耗生命力,撐不過去就是死,就是這麼簡單。」
他揮揮手,要阿爾從地龍身邊退開。焚燒的氣味濃烈刺鼻,兩名前輩卻都像早就習慣了,令阿爾敬意更深。
「原來如此。」格雷竄到了懷亞特面前,咧嘴竊笑。「你是在履行約定吧?」
阿爾疑惑的視線中,只見年輕男子閉口不言、連連後退。
「太令人忌妒了。同時使用火焰和風,我要不要再捉一隻地龍?好看清楚你是怎麼用的?」
「上路吧!再耽擱下去天都要黑了!」
懷亞特轉身頭也不回、迅速奔向傾倒的馬車,留下愜意搖晃上身的格雷與略有所悟、吃驚不已的阿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