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正在降落,窗外東京灣的海岸線已隱約可見。
許星遙拉緊身上的毛毯,耳機裡的音樂早已靜音,機艙內的氣壓讓她有些昏沉。
這趟短暫返台的工作行程結束得太快,像是一場沒來得及整理情緒的夢。她原以為,回到熟悉的距離會讓自己安定些,但現實卻讓她更迷惘了。
出發前,她沒跟極夜說。
不是不想說,只是當時太匆忙,又有點……猶豫。她害怕他會反應過度,害怕他會說什麼她還沒準備好面對的話。
她原本以為,等回到東京,再慢慢解釋也不遲。
但他不是那種會等待的人。
但她無意間將返台的事說了出來,造成他態度極大的變化。
【夜 ‧ Noctis:沒必要?我算什麼?】
他那句我算什麼,讓許星遙想了一整夜。
她在他生氣地當下選擇了沉默。
換來的也是對方沉默,今天登機前她主動報備了。
【星遙⭐️:抱歉,工作真的太臨時】
【星遙⭐️:沒體諒到你的心情】
【星遙⭐️:我先回東京了...】
她下飛機才發現自己的對話框被已讀,三條訊息都沒有回。
那之後他就變了,話少了,不再傳語音,也不再主動。
冷靜、克制,卻又讓人透不過氣。
他們沒有吵架,甚至沒有正式談過這件事。
但她知道,他在生氣。
也知道,這一次,是她讓他失望了。
隔壁的林薇把椅背調直,瞥她一眼,語氣懶懶的:「你在想他?」
許星遙沒否認,只是抿了抿唇,手指緊緊抓著毛毯邊緣。
「我看妳今天一直盯著手機,連貓都不理,該不會他惹你不開心吧?」
許星遙搖頭,勉強笑了一下:「他沒有再說什麼……但我知道他不開心。」
林薇沒接話,她沒將極夜的身分告訴許星遙,只是轉頭望著窗外。
氣氛沉了一會兒,才淡淡開口:「妳是認真的,對吧?」
許星遙一愣,點頭。
「那就更難受了吧。」林薇轉回來看她,眼底閃過一抹她自己都沒發現的失落,「妳難得珍惜一段關係,但還沒開始,感覺卻像已經結束了。」
許星遙怔怔看著她,忽然明白這句話不是對她說的。
林薇的語氣明明是輕描淡寫,但語尾的顫抖沒藏住。
她最近情緒起伏太明顯,尤其今天白天回來之後——許星遙不是沒看出來。
「你呢?」許星遙反問她,「你還會想見他嗎?」
林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不知道……我有時候覺得,我是真的動心了;可有時候又覺得,我只是討厭他不選我。」
「我不想變成那種人。」她喃喃補了一句,「但我好像真的變了。」
機艙廣播響起,宣告即將降落。
東京的天光在雲層間透出淡淡的金色,街道與屋瓦重新回到熟悉的視野。
許星遙望著窗外,默默問自己——
如果那個人真的出現在眼前,我還會認得他嗎?
又或者……我還敢喜歡他嗎?
夜幕降臨,台北街頭燈火明滅,風裡夾著潮氣與酒精的微苦氣味。
顧延昭從仁愛路巷子裡的居酒屋走出來,手裡晃著最後一杯啤酒,仰頭喝了口,餘光掃向街邊長椅上那道沉默的人影。
「你真該看看你現在的表情,」他語氣半調侃半關心,「像剛被初戀甩了還在自責。」
陸霆夜沒理他,肘撐膝,低著頭,手機握在掌心。螢幕早已黑了,卻遲遲不肯收起,像是要從裡頭翻出什麼能解開的線索。
「她現在應該飛回東京了吧?」顧延昭隨口問,聲音聽來隨意,實則藏著試探。
陸霆夜低聲「嗯」了一聲,喉頭像卡了什麼,語氣沙啞得連自己都沒察覺。
他不容易醉,甚至從不讓自己醉。
但今晚,他破了例。
居酒屋裡燈光太亮,人聲太雜,他整晚坐在角落,一言不發,盯著手機上那三條訊息看了一遍又一遍——
沒點開,也沒刪掉,像在自罰,又像在等一句無聲的回答。
「你還在氣她?」顧延昭語氣放輕,停頓片刻又補上一句,「我真的覺得她只是沒想那麼多。」
陸霆夜手指微微收緊,骨節泛白。他終於開口,低聲啞啞地吐出壓抑整晚的話——
「我後悔沒有早點要她的照片。」
語速不快,卻像一刀一刀刻進夜裡無聲的風裡。
「這該死的恐女症……我如果早點要,就不會在機場遇見她時,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顧延昭一愣,剛要說什麼,霆夜已接著說下去。
「我後悔沒有馬上拉住她。」他垂著頭,掌心的手機像燙手一樣,「我以為她會等我發現她是誰,結果她轉身就走了……我根本來不及開口。」
他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裡沒有半點愉快,反而像自我嘲諷的回音。
「我最他媽後悔的是,她說她在台灣的時候,我第一反應竟然是生氣。」
「連問她一句『還好嗎』都沒有,就先說了『我算什麼』這種話……」
話音落下,他的手指頓了一下。
「我那時候是真的怕,怕她說出來以後,我會發現她其實從沒那麼在意我。」
顧延昭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你不是社恐,你是怕她失望。」
這句話像一道針刺破某種自製的結界。
陸霆夜沒有回話,只是低著頭,肩膀起伏一下,像極力克制情緒的波動。
手機螢幕忽地亮了,是那個熟悉的聊天室閃出通知。
他盯著那三條訊息,指尖停在語音鍵上,懸著,卻沒按下。
「我連她一點點的期待都不敢破壞。」
他低聲說,像怕自己說出口就會碎掉。
「因為我知道,一旦她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她可能再也不會想見我了。」
女性恐懼症
是一種病態的對女性的恐懼,是一種特殊社交恐懼症。
也是陸霆夜永遠的痛。
凌晨三點半,城市的光早已散盡,只剩幾間便利商店還亮著,冷白的燈光灑在空無一人的街角。
陸霆夜站在自家頂樓,風從他肩頭掃過,衣角輕晃。酒意未退,喉頭乾澀,眼底卻清醒得近乎冷靜。
手機握在掌心,螢幕亮著那串熟悉的名字。
【星遙⭐️】
他盯著那三條訊息,已讀後沒回,也沒刪除。
就這麼靜靜地躺在對話框裡,像一道他無法越過的界線。
【星遙⭐️:抱歉,工作真的太臨時】
【星遙⭐️:沒體諒到你的心情】
【星遙⭐️:我先回東京了……】
他甚至記得她發訊息的時間——登機前十五分鐘。
理智知道那是臨時安排,感情卻還停在她沒說出口的那一刻。
他想她。
想傳訊息給她。
想聽她說聲「晚安」,再安心睡去。
他本該生氣,確實也曾生氣。
但此刻,只剩懊悔和濃烈的想念,在胸口釀成說不出口的沉悶。
他終於打開那個對話框。
指尖停在語音鍵上,輕輕按住,沒放。
聲音沙啞、低緩,如同壓抑了一整夜的情緒從喉間滲出。
「……妳睡了嗎?」
他停頓了一下,像習慣性等她回應,哪怕知道這只是語音。
「我沒回妳訊息,對不起。」
「我那天……真的很在意。」
「我知道妳不是故意不說的,妳有妳的節奏,也有自己的判斷……我只是……」
他苦笑了一下,聲音帶著自嘲。
「我就是在亂想。」
「不是生氣,是怕。」
風聲穿過耳機孔錄進語音裡,一如他難以解釋的心情。
「妳回東京了,應該很忙吧。」
「沒事,我不打擾妳……只是,忽然很想聽妳說話。」
聲音低到幾乎快說不出話來,像撐著最後一點力氣。
「妳還會……還會想聽我說晚安嗎?」
他停了一下,終於問出那句壓在心口太久的話。
「妳還會回來嗎……回來跟我說話的那種『回來』。」
語音自動結束,5 分 00 秒,剛好滿格。
他看著那條訊息發送出去,停頓良久,沒有收回。
只是凝視著那一排灰色的「已傳送」,安靜得近乎固執。
然後,他關了螢幕。
昨晚她和林薇一同飛回東京,各自回到家中,本以為能好好休息一晚,沒想到整夜輾轉反側。
明明是熟悉的房間,卻怎麼也靜不下來。手機擱在床邊,只要螢幕一亮,她就本能地伸手查看。
訊息沒有回。
三條訊息靜靜躺著,像沉進深海裡,毫無回音。
她不是沒想過他會生氣,但沒預料到他會這樣一言不發地冷靜。
那個她以為溫柔克制、不動聲色的極夜,原來也有這麼重的情緒。
她以為,那不過是一場輕巧的網戀,是一場安全的情感實驗。
可現在,她的心卻像灌了鉛變得沉重。
輾轉至後半夜,才在模糊的倦意中沉沉睡去。
東京,清晨七點半。
陽光斜斜灑在窗台邊,許星遙早起將耳機掛在脖子上,目光卻始終落在手機上。
【語音訊息 × 1】
她怔住了幾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在她睡著沒多久,對方就傳來訊息。
訊息發送時間:凌晨 3:41。
五分鐘——整整五分鐘的語音。
她深吸一口氣,將耳機塞進耳朵,指尖輕觸播放鍵。
第一句話傳來的瞬間,她心頭一震。
那不是她熟悉的、穩定低沉的聲音。
那聲音有些啞,有些慢,像是壓抑太久終於溢出。
他說他不是不在意,是太在意。
說他沒有怪她,是在怪自己。
還說——他真的,很想她。
她眼眶發熱,忍不住低下頭,指尖握緊膝蓋邊緣。
她從未聽過這樣的他。
不像極夜,極夜冷靜沉著又溫柔。
那是,一個男人在深夜裡孤單到極點,才終於說出「我想你」的聲音。
他最後問了那句:
「妳還會回來嗎……回來跟我說話的那種『回來』。」
眼淚沒忍住,一滴滴掉下來。
她顫著手滑到鍵盤,猶豫片刻,沒回語音,只輸入了一行文字:
【星遙⭐️:你還在嗎?】
訊息送出後,她什麼也沒說,只靜靜看著螢幕上的小小白字——「已讀。」
而她知道,在這段靜默的縫隙裡,有些什麼,已經悄悄開始改變了。
她沒有期待會收到什麼訊息。
就這樣愣愣地看著,手機螢幕忽然亮起,震動一聲——
【夜 ‧ Noctis LINE語音…】
她怔了一秒,隨即接起。
「……喂?」
對面靜了半拍,傳來他壓得很低的嗓音:「我還在。」
一瞬間,許星遙的鼻頭又是一酸,卻忍著笑了。
「你……剛睡醒嗎?」
「沒有。」他聲音啞著,但語氣溫柔,「我醒著,等妳回我。」
她沒說話,只是聽著。
空氣裡有些遲疑,也有些不安,但都沒被掛斷。
「我昨天真的很難受,」他低聲說,「不是因為你沒說,而是我發現……我好像一點也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冷靜。」
她輕聲笑了一下,語氣柔和:「你也不像我想像中的極夜那麼溫吞。」
「我不是。」他接得很快,然後停了一下,「但我真的很想妳。」
這句話讓兩人之間的沉默,忽然變得像一個微光的空間。
她輕輕點頭,像怕他聽不見,還是補了一句——
「我也想你。」
這一次,沒有任何保留,她決定面對自己的心。
「對不起,我沒有想這麼多,我只是不確定,將回台北的事情告訴你的話,這一切會不會都變了。」
她語速有些快,像想把心裡的話一口氣說完,又帶著幾分懊惱。
他沉默了片刻,隨後語氣低緩卻篤定地說:
「妳不用道歉。哪怕會改變,那也是變成真正的戀人,不是更好嗎?」
他語氣低啞,帶著一種溫柔而篤定的力量。
她聽著不自覺笑出聲:「你這麼確定?」
「確定。」他的聲音堅定而不帶一絲猶豫,像是許下了承諾,也像是在給彼此一份真正的勇氣。
她臉頰染上一層紅暈,嘴角彎起:「我再過兩週就回台北了,這次……不回日本了。」
「好。」 「那我…還能再見妳嗎?」對面語氣慢了些,像是小心翼翼壓著不安,話裡透著幾分遲疑。
「好。」 她低低地答,聲音裡藏著羞意。
掛斷電話的那一刻,她不自覺將額頭輕輕貼上手機螢幕,像要靠近他一點。
這就是兩情相悅的感覺嗎?
她聽了他的語音,也接了他的電話。
他在凌晨三點說想她,那一刻她所有的委屈與難過像被一句話溶化,消散無蹤。
她拍了拍自己的雙頰,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那句「再見」卻在心裡悄悄發酵——
再見,是預告?
他說「再見」,到底是出於禮貌,還是……他們曾經,真的見過?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