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用聽的之~podcast說書版
這次在日本文化系列中，想要跟大家分享的，是一間NANA濕婦自己很喜歡、隱身於富士山河口湖旁小徑裡的「久保田一竹美術館」。雖然美術館本身不大，但由於它曾在2009年獲得米其林三星的殊榮，因此有不少歐美人士來到河口湖時，都會特別造訪。此外，也因為美術館外就緊連著河口湖紅葉迴廊這個賞紅葉熱點，因此在賞楓時節，也特別多日本人會順訪此地(美術館的庭園裡的紅葉也很美喔)。而NANA濕婦自己很喜歡這裡的原因，則是因為這個美術館的創辦人久保田一竹，他的一生經歷、加上對於和服紮染技術與創作的執著(我覺得這樣的人好有魅力喔~)。所以，這次想先藉由久保田一竹的人生故事，帶領大家慢慢走進這座位於富士山腳下的美術館。
改變一生的古老碎布
久保田一竹出生於1917年，他的爸爸在東京神田區(現在的千代田區內)經營了一間骨董店，因此久保田一竹從小就在一堆骨董堆裡長大，我猜就是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所以讓他在無形之中便培養出不同於一般孩子的審美觀與藝術魂。爸爸的骨董店後來在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中燒毀，而長大後的久保田一竹，也不像爸爸一樣對於經營骨董的買賣有興趣，反而認為應該學點甚麼，為有自己有一技之長才是王道。因此，他從14歲開始，便跟不同領域的老師拜師求藝，先後學習了友禪染(一種江戶時代普遍使用的和服布料染色技法)的技法，也涉獵了人物畫與日本畫等領域。直到某天，他來到了東京國立博物館參觀，裏頭不外乎會展示一些過去的古文物，像NANA濕婦一般的麻瓜，通常就是邊走邊看，頂多是覺得「哇~這個茶碗好漂亮~」、「這個漆器好精緻~」。但對於已經有學過友禪染的久保田一竹來說，他的雷達顯然是跟我們這種麻瓜不一樣的；當時，他在一片室町時代(14~16世紀初)的碎布前停下了腳步，這片碎布是用一種叫做「辻が花(つじがはな）」的紮染方式所製成，這是在江戶時代的友禪染出現之前，普遍使用的布料染色技巧。
這裡需要稍微岔開一下，讓大家瞭解一下日本在不同年代染布技術的差異，這樣才能理解久保田一竹之所以會在這片碎布前停下腳步的原因(不過NANA濕婦不是專家，只能簡單地用我理解的方式來跟大家說喔)。所謂的「辻が花(つじがはな）」，就是一種紮染的技藝，先將布料上想要留白的區域，用隔離材將布料綑綁成一小撮一小撮的，然後將整片布料染色後，再將隔離材拆掉，這樣就會出現想要的圖案了(可以參考下面的影片)。由於最後成品中，因為綑綁而出現的皺摺處，就會像一朵朵的小花一樣，所以稱之為「辻が花」。這是在室町時代(14~16世紀初)流行的染布技巧，由於布料會因為染製過程中的綑綁動作而出現皺褶，所以在縫製和服的時候，就很容易會出現誤差、不平整的問題，也比較難控制色塊的邊界。因此，時序進到江戶時代(16世紀~)，開始出現了最新的友禪染技法，簡單來說就是可以將和服布料攤平後，直接用繪製的、或是使用型紙(挖洞的圖案紙模)大量複製圖騰後刷製；同時，在染料調配的技術上也有所提升，所以對於不同圖騰的色塊控制程度也更高了。慢慢地，大家開始偏好使用這種更有效率、又更經濟實惠的染色方式，而「辻が花」的技術也因此逐漸失傳。
辻が花染布技巧
讓我們將畫面切回到站在辻が花碎布前的久保田一竹，他停在展示櫃前，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塊碎布，心裡不斷地讚嘆著這個早已失傳將近300年的染布技藝。當然，此時的他還不知道，這片碎布將會改變他接下來的人生。
流放西伯利亞的日子:雪原上的夕陽
1944年，爆發第二次世界大戰，當年27歲的久保田一竹，當然逃不掉被徵召的命運；隔年，日本宣布投降，當時約有50-60萬的日本軍人(也包含了台灣人、朝鮮人等的日本殖民地軍人)，被強制送往西伯利亞的戰俘營，久保田一竹也是其中之一。這些戰俘每天都被迫在糧食不足、寒冷極地的環境下，從事重勞動的工作，每天都有人餓死、凍死，或是受不了這樣看不到盡頭的日子而自殺、逃離戰俘營(被抓回後處死)的人也不在少數。
久保田一竹在戰俘營中的日子，就是這樣看著自己的同伴一個一個死去，過著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每一天，他形容說，那就像是走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黑暗隧道裡，每天充滿著飢餓、寒冷、恐懼、失望。某天，在一整天重勞動工作結束之後，他踏著沉重的步伐跟著隊伍走在一片一望無盡的雪地上，遠遠地看見夕陽西下的畫面，這一幕美麗的讓他窒息。此時，他腦中浮現了當年他在東京國立博物館中看見的那片碎布，在他在心裡發誓，如果哪天我能活著回到日本，我一定要將這個失傳已久的染布技藝重現江湖(握拳!)。
大器晚成的和服布料染色師
1948年，已經31歲的久保田一竹終於在過了三年的戰俘營生活之後，活著回到了日本，並真的開始實踐當時在雪原上立下的願望，他要讓「辻が花」重現於世。然而，經過一番研究之後，他意識到要在現代完全復刻出辻が花是不可能的(因為留存的文獻太少、現代布料與染料的差異等因素)，因此他在40歲之後，開始改用現代的化學染料、織品等各種方式，轉而專注於研發一竹流的「一竹辻が花」染布技藝。最終，終於在他60大壽的這一年，被他研發出來，實現了當時的夢想。
仔細想想，我們在這裡雖然只用了簡單的幾句話就帶過(就像很多電影中出現的「~10年後~」的字幕一樣)，但久保田一竹卻是足足花了20幾年的青春，才得以完成這個願望的。這段期間內，即便他已經結婚生子、過著非常清貧、到處打工攢錢的生活，仍選擇為了研發染布技巧而廢寢忘食，真的讓我想尊稱他為「染布界的李安」。
創作一套在有生之年也無法完成的作品
成功研究出「一竹辻が花」染布技術之後，久保田一竹成功地舉辦了自己的個展、名聲開始逐漸傳開，並在1990年獲頒法國藝術與文化勳章。而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大概就是《燦》(1986年)這套和服了，他將當初流放西伯利亞期間，刻印在腦中的夕陽景象，轉化成了具體作品，夕陽所散發出來的鮮艷橘紅色光芒，彷彿就像在訴說著他對一竹辻が花的創作熱情。在此之後，他便不顧一切地投入一個必須花上他所有餘生精力的創作計劃《光響》，他打算用一竹辻が花的紮染技術，持續創作八十套的和服。其中，每一套和服在個別單獨展示時，都已經是非常華麗、完美的作品了；但如果進一步將八十套和服全部拚在一起，你會發現這根本就是拼圖的概念啊~八十套的和服之間，彼此的圖騰是可以互相接續的，全部拼起來，就是一幅超級大的日本畫作，久保田一竹簡直是將和服當成了一片一片的拼圖在創作了。
原來，早在著手開始創作《光響》的系列作品時，久保田一竹就已經將每一套的和服設計手稿設計完成，主題從自然界「四季(春、夏、秋、冬)」延伸到「宇宙(以富士山為主體，描繪出山體中的滾燙熔岩，以及從富士山上往下俯瞰的宇宙觀)」等五個主題所組成。由於一竹辻が花的紮染程序非常耗時費力，因此平均每套和服必須花上半年~一年左右才能製作完成。所以他自己在畫完手稿的時候也知道，若真要完成這系列共80套和服的連作，可能得花上100年左右吧(蛤?)。換句話說，其實他當初在發想作品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很難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全作的，但即便是如此，他還是開啟了這趟創作之旅。
有趣的是，他的創作順序並非從大家所認知的一年之始「春季」開始，而是從「秋季」開始製作，接著是「冬季」，然後才是「宇宙」...。這是因為久保田一竹認為，他是已經走到了人生中的秋季時，才真正開始創作的，所以就從「秋季」這個主題開始吧~就這樣，一直到他85歲(2003年)過世之前，陸陸續續總共完成了「秋季」、「冬季」以及部份的「宇宙」，共計46件作品；而剩下的「宇宙」與「春季」、「夏季」作品，則是由他的兒子與學徒們接棒，現在仍在持續幫他完成這部浩大的作品中。
久保田一竹曾經說過:「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可以活到300歲，這樣就能親眼看到我的作品，會如何變得越來越美了~」。如今，他的兒子久保田悟嗣，因為接下了老爸傳給他的衣缽，成為「一竹辻が花」的二代傳人，所以他在創作上的落款、以及對外自我介紹時，居然也都沿用了他爸爸的名字「一竹」，只是他是二代目而已。所以，如果照這樣下去，久保田一竹用這一輩子一生懸命所研發出來的紮染技術，如果可以流傳到300~400年後的話，就會複製出好幾個久保田一竹了，而這樣他是不是也算是用另一種方式，親眼看到自己的創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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