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長崎後,我踏上了南九州的旅程。自由,卻又極度孤獨。那是一段尋找出口的流浪期,我在地圖上反覆標記路線,試圖從移動中為內心的裂縫找到縫補的線頭。
明知感情早已停留在原地,我卻總在日出與夜色之間,在海風與酒精裡,試著釐清這段糾結不清的關係究竟為何成了我心裡的瘡疤。那時我對自己說,這是一場沒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束的戀愛。說不上放棄,也說不上執著,只是時間久了,它變成了我靈魂裡的一個模糊輪廓,一道不癒的陰影。
離開長崎後,我先去了鹿兒島,再前往櫻島,然後是屋久島。旅程照訪了宮崎,又搭乘國內線飛機前往栃木,甚至還去了埼玉——那是你成長的城市。你曾提過你的故鄉在埼玉,而我也一直記得。於是我特地前往。不是因為它有什麼觀光魅力,而是我想,或許能多知道一點你來自什麼樣的地方、是否也曾經看過這樣的風景、走過這樣的街道。那是我最後一點試圖拉近我們之間距離的努力。想從地理的靠近模擬出心理的靠近,想在你熟悉的空氣裡找到能與你對話的共通話題。

但就算去了秩父,看了你推薦的芝櫻,結果卻覺得更不懂你了,我們依然相敬如賓。看來怎樣都不行呢。你始終站在那條線的另一側,而我,不論怎麼努力,還是無法越界。

屋久島的風比長崎溫柔,海也更澄澈。那裡是我最後一段旅程的終點。那天午後我坐在永田海灘,看著清澈如玻璃的大海,想起了你那個神情——你拿著我送你的飲料,站在幾步之遠的距離看著我,臉上露出一種欲言又止的神情。我至今仍相信,那時你想更進一步地邀約我,說不定是想見我一面,再單獨說些話,只是你終究沒有開口。我想,是因為你也知道,我們之間有著跨不過的鴻溝。
你是那種說話充滿信服力的人。你外表並不特別帥氣,但你舉手投足之間總能讓我覺得安心。你熱心卻保有距離,像是一位經過嚴格訓練的導遊,知道何時靠近、何時後退。我曾無數次回想,我們之間那些幾乎像戀愛的時刻——上稻佐山時說滿月很漂亮的你,明明不敢吃辣但為了配合我點辣的你,那天喝完酒陪我回家,我鼓起勇氣說你很香,而你回了一句「我也覺得你很香」的你。那些話語如同燙傷的痕跡,隔了數月依然觸碰不得。
原本我打算好好與你道別,卻在我離開前你生病了。我甚至無法見你最後一面,只能把信與營養品放在休息室。那天,我們只能透過視訊道別。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親眼見過你。
我曾以為,離開長崎後,我們會繼續聯絡下去。最初斷斷續續的聯繫讓我懷抱著希望,也讓我心浮氣躁。那段期間,我甚至去了緣切神社。站在那塊神社的正殿前,我閉上眼,向神明祈求:「如果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在一起,那就請斷了我對他的這段情吧。」
神明果然有聽見。從那之後,我們誰都不再聯絡誰了。

我走過屋久島的矢筈嶽神社,那裡的山徑幾近荒涼,連訊號都沒有。我獨自走了三公里,穿過峭壁與洞窟,在黑暗與潮濕的洞窟之中祈求幸福。當時我想著,既然這段戀愛裡沒人幸福,那至少我該為自己祈願。
時間也給我一個新體悟——我曾以為你不夠喜歡我,才始終止步不前。但我後來才明白,也許你並非不動心,只是心中有著太多顧慮。你不是沒有感情,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感情。
旅程的最後,我回到軍艦島。四年前我曾錯過登島的機會,這次終於得以如願。那是一座幾近廢墟的孤島,斑駁的建築像極了我的內心。滿是風蝕與崩落,殘破得令人心疼。這是我在長崎的最後旅程,也是我對這段感情的句點。
我在櫻島買了一個迷你克灰袋,把我對你的傷寫下來封進袋中。那是我與過去的自己道別的方式。然後,我回到了現實世界,努力不去想你。
從冬天走到夏天,從曖昧走向沉默,我終於願意承認,你已經是我遙不可及的白月光。看得到,卻再也觸碰不到。這段感情,沒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束。但我想,它已經夠深刻了,深刻得足以成為我人生中不可抹去的一頁。
而我,也會繼續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