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章|土地之夢
在那個沒有時間的山裡,娃伊從石頭中誕生。
在山與山相依的地方,有片長眠的雲林。
風吹時,樹會輕聲說話;雨落時,石頭會微微顫抖。
那裡沒有時間,只有季節的呼吸和土地的記憶。
有塊堅硬的石頭,靜靜立佇在那裡,像是被遺忘,又像是一直在等誰。
就在某一個風也安靜下來的清晨,
那塊石頭忽然裂了一道細縫——
娃伊,從那縫中蹦了出來。
她渾身沾著朝霧的氣息,腳下還留著碎石的輪廓。
不是嬰孩,不是少女,也不是神明,
她只是張開眼,看見了整片森林,然後聽見心裡傳來的聲音:
「妳來了,土地從很久以前就在等妳。」
第一章|她走進森林,森林也走進她
彩色的鳥、沉靜的鹿,一場靈魂的相遇。
娃伊從石頭蹦出來後的第一天,天空很安靜,陽光薄得像一層紗,
風像是好奇地圍著她轉了一圈,輕輕撫過她的手背。
她的腳踩在溫濕的泥土上,樹影在地面上拉長又縮短,像是在邀請她往更深的地方走。
她聽見枝頭上有一聲「啾——」的柔響,回頭一看,一隻鳥落在枝上。
不是她見過的任何一種鳥,牠的羽毛是綠、是紅、是黃,也是藍,像是把整片山的顏色都藏進了自己身上。
鳥站在細細的枝條上,歪著頭看她。
像是認得她,像是在等她很久。
她還來不及開口,草叢那邊忽然傳來一陣沙沙聲。
一頭母鹿,緩緩地走了出來。
牠的眼神安靜而聰明,腳步每踏出一步,大地就像跟著呼吸了一次。
娃伊沒有動。鹿也沒有退。
三者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空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那一刻,她的手背忽然湧現出一股微熱的光——
一道透明的「眼睛」浮現在皮膚上,微微閃爍。
彩色鳥啼了一聲,母鹿輕輕點了頭。
她心中,浮起一句不屬於她的聲音:
「我們找到妳了。」
第二章|心靈的誓言
三者靈性合一,靈印在手,命運開始運轉。
山林的靜默不是沉默,而是一種古老的言語。彩色鳥飛落在娃伊的肩上,牠的眼珠圓而亮,像裝著世界的縮影。
母鹿站在她的正前方,頭微微低下,像在向她交出某種無形的信任。
她閉上眼,聽見自己心裡浮起的聲音,不屬於任何人類的語言。
是風?是山?是靈?
還是她與這兩個生命之間的連結,終於打開了?
「我與你們共享視野,若我走進黑暗,你們也會看見。」
「你們的腳步將是我腳步的延伸,你們的呼吸,是我與森林連結的節奏。」
「我們不屬於誰,我們屬於這片土地。」
那一刻,鳥發出了一聲低鳴,像一種遠古的語符;鹿用鼻尖輕碰她的手背,那裡的眼印開始緩緩發亮。
三個生命的氣息交融,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交錯、重疊——
不是臣服,也不是指揮,而是合而為一的守護盟約。
然後,她感覺到了:
遠方的風亂了、山的脈動紊了、森林的呼吸急促起來。
一股不屬於這片土地的東西,正朝這裡逼近。
她張開眼,看見鹿也抬頭望向遠方。
鳥收起羽翅,停在她的背後,像一面靈性的旗幟。守護的誓言才剛落下,試煉便已悄然開始。
第三章|消失的聲音
土地的脈搏變了,藤蔓不再開花,靈泉也不說話了。
時間從不會大聲說話,它只是默默地在每一條路、每一座橋、每一棟建築物的影子後面,帶走一點什麼。
娃伊察覺到山林的呼吸變了。
有一片她每天經過的藤蔓,不再開花。
有一隻她熟悉的松鼠,消失了好多天。
有一口靈泉,原本清澈見底,最近總是渾濁。
她閉上眼,聽土地的聲音——
那曾經溫柔平穩的律動,如今斷斷續續,像是某種咳嗽。
「這片山林…在變小。」鹿低語,聲音從心裡傳來。「有一條路正在逼近,那些會發光的機器、會叫的鋼獸,讓我們的聲音越來越弱。」
鳥也說話了,聲音像風中搖曳的羽毛:
「人們在說那是進步,是發展,是文明。
但我們看見的,是腳印覆蓋草地,是根系被切斷,是靈脈破裂的聲音。」
娃伊走到山崖邊,望著遠方。
曾經一望無際的山,現在被切割得像一塊一塊的拼圖,拼圖縫裡,是一條條灰白的路、一座座新生的建物,還有一個又一個與土地斷裂的聲音。
她的心,隱隱發痛。
但她知道,這不是憤怒的時候。
她不是來對抗人類,她是來守住還沒被忘記的記憶。
她要讓山林說話——再次讓人類聽見。
第四章|不是原來的山,也不是原來的我們
金錢與進步帶來復興,卻也帶走了語言與記憶。
她再次走過那條小溪,卻認不出這裡了。
溪水不再清澈,河岸旁立起了一根根沒有名字的柱子。
風吹來的不是松香,而是煙、鐵與陌生的語言。
那群來自山外的人,穿著閃亮的衣服,帶來閃爍的數字與圖紙,
他們說這裡可以更好、更快、更便利。
他們說這片山有價值,可以「利用」。
族人開始低頭。
有些人把獵槍換成鋤頭,把故事換成文件,
把「山的語言」藏進抽屜,改說一種能換來錢的語言。
娃伊坐在石頭上,閉上眼,卻聽不見山的聲音了。
山,不再是山。
河,不再是河。
家,也不再是家。
這不是她所熟悉的部落,而是一個被「金錢」這個陌生神明重新塑造的樣子。
她不是不理解族人,她明白——餓著的人無法聽風說話。
但她心中仍有一個聲音悄悄地問:
「如果連土地的名字都改了,我們還能記得自己是誰嗎?」
第五章|站在界線上的人
她與他在石頭前相遇——山的守護者,與改變的規劃者。
那天山裡霧很濃。
李誠穿著防水靴,背著設計圖與設備,一步步踩進森林。
他的平板上顯示一條規劃中的道路,要穿越這片被標記為「可開發林區」的山谷。
他抬頭,看見前方有個女孩站在霧中,沒有穿工程服,沒有工具,只有一雙眼,乾淨得像山泉。
「請你離開這裡。」她說。
「這是合法地區,我們有開發許可。」他下意識地回應。
「合法不代表這片地認同你。」她語氣不重,但像根針扎進耳裡。
他皺眉:「土地是死的,它不會認同什麼,只會被使用。」
「那是你從城市帶來的邏輯,在這裡行不通。」
李誠想往前走,她卻站得更近一步。霧退了一點,他看見她手背上有一道模糊發光的印記。
身旁的草在風中搖動得特別快,鳥叫聲忽然從四面八方響起,一種他說不出來的壓力包圍了他。
他後退了一步,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整座山林,在看著他。
她沒再說話,只是站著。
他轉身離去時,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個問題:
「為什麼我有點相信她說的話?」
第六章|他按下了開始的按鈕
李誠選擇推進工程,靈脈顫抖,鹿與鳥沈默。
李誠在回去的路上沉默了很久。那個女孩的眼神一直留在他腦海裡,像霧一樣,揮不掉。
他曾懷疑自己的地圖是不是錯了;他甚至差點打開通訊器,申請暫停這段工程。
但「差點」不是「真的」。
他走進會議室,面對那些資料、進度表與資金壓力,他告訴自己:「山會適應,部落會妥協,時間會沖淡一切。」
他沒有再提起那個女孩,也沒有提起她手上的光。
他按下了「開始施工」的指令,背後的螢幕瞬間亮起。
挖土機開進山中,第一棵古樹倒下時,遠方的地面顫抖了一下。
沒有人感覺得到,只有一隻正在高空盤旋的彩色鳥突然失速,翅膀抖了三下。
娃伊在那一刻,睜開眼。她的眼裡閃過一瞬間的濁光,心口傳來微微的刺痛,像土地在哽咽。
她知道——
改變真的來了,但它不是來修復的,它是來掏空的。
第七章|進步的樣子
每一塊地方都像精品,每一棵樹都成了裝飾。
改變開始了。
山被剷平,像被刮掉的記憶。
曾經立著百年古樹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光禿的高地,風經過這裡時不再低語,只是無聲地擦過斷土。
土地邊,一塊塊灰白的水泥鋪了上來,像補丁,卻不是為了治癒,而是為了覆蓋。
石頭路被壓成平坦的柏油,那曾經彎彎曲曲的羊腸小徑,如今被拉直成效率的線條。
管線埋進地底,燈柱升起,一切變得明亮、乾淨、有規劃。
沒有蛇,沒有濕氣,沒有黑夜。
一切都不一樣了。
一切都「進步」了。
但沒有人問,那些失去的東西要去哪裡。
娃伊站在一塊還未被動過的石頭旁,那是她誕生的地方,如今成了施工預定區的「最後一塊」。
她的鹿不再說話,只靜靜站著;彩色鳥也不再歌唱,只躲在她的頭髮裡,一動也不動。
她知道這不是結束,但也不是開始。
這是——失去的中間地帶。
第八章|一切都會變好
「妳要學著接受改變。」她只是問:「從哪裡開始不見?」
李誠站在施工區邊緣,安全帽還沒脫,腳底下是剛鋪好的水泥。
他看見她了。
那個女孩,還是站在那塊石頭旁,一動不動。
風從後方吹過來,他聞到了一點濕樹皮的氣味,和她一樣沉靜的輪廓。
他走過去,聲音放得很輕,像怕吵醒什麼。
「別擔心,一切都會變好的。」
他看著她,語氣像安慰一個受傷的孩子,
「妳也要學著接受改變。」
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
「改變的意思,是從哪裡開始不見?」
李誠怔住了。
他低頭看自己的腳,踏在一塊曾經長滿青苔的岩石上。
「我不是敵人。」他說。
「但你是斷裂的那一方。」她輕聲說。
他沒再開口。
鳥從她的肩上飛起,帶著彩色的羽影,繞過他頭頂。
鹿踏過他的身邊,每一步,像在記下什麼。
李誠想再說點什麼,但她已經走進林中。
第九章|夢裡的崩裂
山林碎裂、火光升起、她伸出手,但他沒有接住。
李誠那晚睡得很深。
施工進度推進得很快,他終於有空閉上眼。
可他夢見了崩裂。
不是那種電影裡的特效式爆炸,而是更安靜、更可怕的那種——裂縫一點一滴從腳下長出來。
他站在森林裡,四周是霧,腳下是黑。
他還沒來得及呼喊,樹開始倒塌,溪水倒流,動物驚叫從遠處傳來。
他想跑,卻發現腳被什麼抓住。
低頭看,是泥土,是根,是曾經的土地,把他困住,像在問他:
「你記得我嗎?」
他聽見嬰兒在哭,老人咳嗽,火光從山腳升起,
一排排鋼鐵柱子長出來,像是在森林裡種下的墓碑。
他想逃,但整座山開始傾斜,像是要將他吞沒。
最後,他看見她。
娃伊站在遠處石頭上,手上那道靈印在發光,
她沒有說話,只是伸出一隻手,像要抓住他——
可他沒有伸手回去。
下一秒,地裂了,他墜了下去。
第十章|復興之後
村落成了景點,祖靈成了展覽。部落被保存,也被消費。
過了幾年,沒有人知道娃伊去了哪裡。
也許她回到了霧裡,也許她成為一棵樹,也許……她只是沉睡了。
但改變,真的發生了。
道路貫通了每一個村落,橋樑橫跨曾經只屬於鳥的天空。
原本靠山吃山的部落,如今擁有了觀光手冊、咖啡小屋、文創市集。
每個山區,變成休閒勝地;
每一片溪谷,鋪上木棧道,標上導覽牌。
甚至連傳統的石板屋,都被打上燈光,變成拍照熱點。
每塊地方都像是精品。
完美、乾淨、精緻、可消費。
人們說這是「部落復興」。
孩子們穿著印有圖騰的T恤,用英語導覽祖先的故事;老者坐在冷氣房裡,用觸控螢幕展示「過去的生活」。
看起來一切都很好。
沒有人餓肚子了。沒有風雨摧殘了。
但也沒有人再聽得見山的聲音。
山還在,只是不會說話了。
第十一章|回到地圖中央的地方
他老了,終於聽見她的聲音——在石頭裡,在風裡,在自己心裡。
他老了。
走路有點慢,背不再挺直,眼睛卻看得比年輕時更遠、更深。
這片地,早已不是他當年規劃的模樣。
它更漂亮了,也更熱門——成為了國家等級的旅遊景點,遊客在森林系咖啡館裡自拍、在玻璃天空步道上直播。
他拿出手機對著山拍了一張照。
山還在那裡,但像貼紙一樣——
美麗、完整、沒有一點原始的粗糙或真實。
他走到一塊展示牌前,上頭寫著:
「此處原為部落靈地,相傳山靈會選中守護者。」
「現已重新打造為沉浸式文化展區,歡迎掃描QR Code了解故事。」
李誠站著,沒有掃。
他只是抬頭,望著山。
風一樣吹過來,但裡面沒有語言了。
鹿不見了,鳥不見了,只有記憶還停留在某處,他也說不清是哪。
他走著,走著,走到那塊石頭前——
那塊石頭,還在。
卻被一圈木欄圍住,上頭寫著:「禁止攀爬,保護文物。」
他伸出手,輕輕放在那石頭上。
沒有發光,沒有地震,只有溫熱的觸感。
但他的心忽然有點亂。
他閉上眼,忽然聽見:
「你回來了。」
他張開眼,什麼也沒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聽。那是她的聲音。
他笑了,第一次,不再抱著理性來理解一切。
只是靜靜地坐下,在石頭邊,像個等故事重新開始的小孩。
終章|靜靜守著的聲音
山還在,樹還在。只要有人記得她的名字,森林就未曾真正沉睡。
石頭依舊沉默,山依舊不說話。
但只要有人還記得她的名字,森林就不曾真正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