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牽絆未曾說破,卻早在風雨中擦身而過。
我記得那一夜,天氣很壞。雨下得像有什麼在哭,哭得急、哭得重,哭得整條高速公路都快要被淹沒。車裡的人都沉默著,不知道是被雨聲壓住了話語,還是各自有心事無法說出口。
我坐在後座,臉貼著車窗玻璃,外頭是一排排規整卻冰冷的墓碑,像隊列嚴整卻無聲無息的軍隊,在雨中默守著那些被遺忘的名字。我那時應該還是個孩子,但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裡有種年老的感覺。
後來我就睡著了,或許只是閉上眼睛,也或許是夢,早已靜靜地在我眼皮底下排了隊。
我夢見自己跪在一座黑暗的大殿前。面前是一張鐵青威嚴的臉——閻羅王。他的聲音低沉得像一口井:「孩兒,來世既至,忘情水須飲。」
我哭著搖頭,聲音小得幾乎被黑暗吞掉:「我不要喝……我還想跟我的家人一起,我不要忘了他們……不要……」
那聲音沒有責怪我,也沒有催促,只是沉默著,好像也在等什麼。
然後,那黑暗中,有人走了出來。
他穿著格子襯衫、藍色牛仔褲,像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他的臉模糊得就像夢裡故意不讓你記得的人——但我知道他,我的身體知道他。我轉頭看他,他輕輕地把手伸過來,手指骨節粗大,卻溫暖。
他牽起我,我跟在他身後走著,不知道走了多久,走過熟悉卻想不起名字的街口,走過一排賣糖果的小攤。他停下來,買了一包水果軟糖遞給我,就像很久以前,某個我已經不記得的黃昏。
糖果有一股淡淡的橘子香,那味道一入口,我就哭了。
我不知道他是誰,也許是我從未見過卻早已記住的某個人。他不像我記憶裡任何一位親人,但他像一段靜靜流淌在血液裡的溫柔——像一種「被思念過」的證明。
當我抬頭想看清他的臉時,一陣風捲過,我醒了。
天還在下雨,窗外的墓碑依舊整齊。身邊的人還在開車,沉默、凝滯,一如我心中那條通往過去的路。
那天晚上,我悄悄把夢說給母親聽。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聲說道:「可能是妳外公吧,他在妳妹妹出生前就走了……他一直沒看過你們長大,但他很疼孩子的。」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有些牽掛不需要名字,有些愛也不必見面。
而有些人,只能在夢裡走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