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時候,我住在一間沒有廁所的老平房。
說沒有,是真的沒有,廁所在房子的最遠端,要穿過整片稻埕,再踩過一段泥土地才看得見。那是一個孤零零的小屋,旁邊還有一個沒蓋子的化糞池,像一口黑洞,所有大人都覺得它危險又詭異,連走近都會大聲喝斥提醒:「不要靠太近。」
平常晚上想上廁所,阿嬤會準備一個尿壺,放在床邊,讓我們不用冒險。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堅持不肯在尿壺裡尿尿。也不是誰教我的,就是一種小小的固執。我知道那會讓人麻煩,但我寧願撐著傘、走去那座遠方的廁所,也不想待在房裡解決。
晴天還好,大人會碎念幾句,但還是會開著昏黃的燈帶我走過那段恐怖路程。但如果是下雨天,就像是一場障礙賽,泥土地全是爛泥還混雜著禽鳥大便的味道,雨水把稻埕也打得濕滑,大人誰也不想在那種天氣裡出門。
但我還是不願意用尿壺。
所以後來,大人讓步了。下雨的晚上,我就自己撐著傘,走到稻埕的角落,在雨中蹲下來尿尿。雨會沖掉一切痕跡,也沖散了尷尬。撐傘的我,看著腳下的水花飛濺,突然覺得有點自由。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發現--
原來,下雨天也有它的福利。
平常不能淋雨,怕感冒、怕花醫藥費,在那個沒有健保的年代,每一次的生病都是在挑戰家中的經濟,尤其是孩子又多,一個孩子生病,醫藥費是倍數成長的。但那晚我堂堂正正地站在雨裡、蹲在雨中,不再是被保護的小孩,而是擁有選擇的我。
下雨不再只是困擾,有時候,也是一場光明正大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