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文婷和葉玗空
幻獸的屍體被處理得很乾淨。
林澈和兩位年輕人合力將那團已經乾涸的脊骨與肉塊拖到樓下,用火燒毀。焚燒過程中產生的濃煙讓避難所整晚都無法開窗。沒有人說話。
包括那些昨天還慷慨激昂要求「嚴查食物事件」的人,此刻都像縮進殼裡的生物,只敢從陰影裡打量葉玗空。
葉玗空坐在健身器材區最邊角的椅子上,像個不屬於這裡的異類。
左手被粗布包著,銀紋偶爾閃過微光。他閉著眼,像在睡覺,又像在聆聽什麼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
宋文婷端著水壺走過來,輕聲說:「你應該吃點東西。」
他睜眼,沒回應。
「今天很多人開始討論你了。」她語氣仍舊柔和:「有人說你是神派來的,也有人說……你是幻獸的間諜。」
「我聽見了。」
「那你不想解釋?」
「我沒義務讓他們安心。」
她嘆了一口氣,想再說什麼,卻被樓下的吵鬧聲打斷。
「他不能再留下來!」許大牛的聲音像鐵錘砸在鐵片上,震得整個樓層都沉了一拍。
「我們倖存到現在,是靠警覺與紀律,不是靠某個不明生物救一命!」
「我們可以感謝他,但不能依賴他!你們誰能保證他下次不會對我們出手?誰能說他不會在半夜變成那頭怪物?」
有人跟著附和,也有人沉默。
但沉默,在末世中,永遠被當作懦弱與默許。
宋文婷回頭望了葉玗空一眼。
「你有什麼打算?」
「如果他們要我離開,我就走。」
她愣了一下。
「就這麼簡單?」
葉玗空轉頭望向外頭灰濛的天空,語氣低得像灰燼:
「我從來就沒打算待太久。」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
天色灰濛濛的,像是城市上方懸著一張濕透的紗布。
健身中心三樓的公共區依舊靜悄悄,所有人都保持著比平常更謹慎的距離——不是出於仇恨,而是出於本能的戒備。
葉玗空坐在窗邊,喝著早上煮的熱水。他沒說話,只是目光掃過每個人,不帶情緒。
「你還是會看人啊。」宋文婷一邊翻著手中的急救清單,一邊淡淡說。
「什麼意思?」
「你沒發現,大家其實都很怕你,卻又不敢不靠近你。」
葉玗空沒回答,只低頭喝完最後一口水。
「你自己也知道吧?你不是他們的一份子。但……你也不是他們的敵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我才還坐在這裡。」
午後,顧聖予拿著一台老舊的短波收訊器從樓下衝上來,滿臉興奮,像是背包客在沙漠裡聽見了海浪聲。
「我接上訊號了!」他喊。
眾人一陣驚愕,有人站起來,有人不敢靠近。
「這是真的嗎?是救援嗎?」
顧聖予點點頭:「我用了之前雲氏企業在北區設置的臨時頻段,它還活著!」
「你怎麼知道那是雲氏的?」林澈追問。
顧聖予咧嘴一笑,甩出一張泛黃的標籤圖紙:「這是他們短波台的識別碼,九位數,對得一清二楚。」
他將訊號內容念出來:
「雲氏小隊已出發,預計三日內抵達訊號區域。成員名單:戴高常、……、王凱逢、白彩苓、楊曉穹,以上十人。」
葉玗空聽見那三個名字時,心中一震。
像是某扇門,再次被敲響。
那些他曾經選擇退出的人,那些他以為已經不會再交集的存在——如今,正向他走來。
宋文婷察覺他的沉默,側頭問:「你認識他們?」
葉玗空沒有回答。
但他看向遠方,被煙霧與瓦礫隔絕的都市天際線,眼神深處浮現一絲複雜。
「三天後……」顧聖予把收訊器放到桌上,「我們會被接走。只要撐過三天。」
「你確定他們真的會來?」有人小聲問。
顧聖予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但——這是我們第一次,有選擇的感覺。」
晚上,宋文婷主動找上葉玗空,遞給他一張摺好的布條。
「是我縫的手套。左手那邊我留了開口。」
「不穿也沒關係,只是……我覺得你偶爾不想被人盯著看,對吧?」
葉玗空接過,沒有說謝,卻將它小心摺起放進衣服內袋。
「你知道嗎?剛來這裡的時候,我也被當怪物看。」她語氣輕鬆。
「為什麼?」
「因為我堅持要幫一個高燒到不行的小孩輸液,結果那小孩後來變異了。」
「他媽打了我一巴掌,說我害死她兒子。」
她笑了笑:「我那天哭了整晚,隔天一早還是幫那女人的手縫了七針。」
葉玗空低聲道:「你不欠他們什麼。」
「但我欠我自己一個活著的理由。」
語氣中帶有哽咽,宋文婷用袖角在臉上隨意抹了幾下。
葉玗空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讓那個空間沉默著。
那對於此刻的宋文婷來說,就像是陪伴一樣,勝過再多虛情假意的敷衍字句。
「你早點睡……晚安。」
心頭一暖,但不願久留,宋文婷只是丟下輕聲的話語便轉身離去。
看著對方落寞的背影——今夜之後,她會不會原諒自己一點了呢?
夜裡,葉玗空躺在健身墊上,聽著其他人輕聲交談、翻身、打呼的聲音。他知道這不是安寧,但他也知道——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把自己放在門外。
雲氏小隊要來了。
他不知道重逢之後會發生什麼。
但他知道,這場屬於凡人的平靜,就快結束了。
距離顧聖予截獲訊號,已過了三十個小時。
避難據點裡,每個人都在數時間。
不再是等死的時間,而是等待「有人來救我們」的那一刻。
白板上被宋文婷寫了一句話:
「雲氏企業派遣臨時小隊,預計兩日內抵達。」
底下畫了十個圓圈,象徵救援人數。有人把這些圓圈塗成了藍色,像是在幻想他們會穿著全套裝備、帶著物資、帶著答案。
「這是真的吧?」有人忍不住問。
「他們不會只飛過來丟個廣播器吧?」
「他們會幫我們離開這裡嗎?還是只選幾個人?」
問題如同潮水湧現。
顧聖予沒說太多,只淡淡地回答:「雲氏企業現在正在重新收攏失聯區。這是他們第一次主動釋出徵召通訊,你們知道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我們還沒被放棄。」
葉玗空聽著這些話,沒有加入討論。
他坐在避難區的窗邊,靜靜地看著遠方被雲霧遮掩的城市邊界。
天空微光不明,風捲著淡淡灰塵,宛如世界還在為自己找回軌道。
只有他知道——
那支十人小隊裡,有三個人,他曾經走得很近。
王凱逢、白彩苓、楊曉穹。
他們現在在哪輛車上?正走過哪條破碎的道路?他們是否已忘記他?或者——是否也有片刻,想起他?
他沒有說出口。
他知道,這些問題沒有答案。
第二天下午,雨雖未停,卻變得柔和。
林澈在門口架起了兩塊反光鐵板,打算製作臨時信號。
宋文婷給小孩們分配了一點乾糧,教他們畫求救標誌。
每個人都動了起來。
不是因為他們相信會得救,而是因為——
他們願意相信「有人願意來救我們」。
葉玗空在一旁看著,沒加入。
他依舊沉默、依舊孤立,但這次,不是出於防衛。
是因為,他知道他的位置從來都不屬於這群人。
而他也終於意識到——
自己正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