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玗空、韓嫣
雲氏右手——拓雲,與張烜的兵器交鋒,最終仍是以「平手」落幕。
雙方人馬都心知,這場切磋名目上是武藝交流,實則是試探雙方底細的成果發表會,站在高台俯視戰況的上位者們,都知道那些上場的人是不被允許拿出真實力的。一方面是怕被摸透,另一方面——怕真的贏不了。
韓氏企業的比武場此刻尚未平靜。
葉玗空站在場地邊緣,銀白色的短髮映著斜陽,無風自動。他的神情沉靜,卻有些不自然地瞥了眼身後的幾人。
一炷香前,韓烈的隨從帶來指令,要求葉玗空打下一場。
葉玗空不想答應,但對方卻給了一個自己難以拒絕的理由。
「喂,你真的打算上去嗎?」王凱逢眨了眨眼,語氣半是調侃,半是驚訝,「不怕搶了風頭啊?」
葉玗空沒有回話,反倒是站在一旁的白彩苓先開口了:「他是被點名的。」
「嗯?」楊曉穹睜大眼睛,「誰點的?」
「韓烈。」白彩苓瞥了一眼不遠處高臺上的男人,「好像是說,葉玗空既非韓氏企業編制內的擴導者,也非來賓,若能出手比武,方能證明自己身分的合理性。」
「這是……在找麻煩吧?」陸鐵蘭撓了撓頭,語氣有些憤憤不平。
「不是找麻煩,是試探。」南宮千雨淡淡道,「而且……那傢伙恐怕沒那麼簡單,他應該早就注意到葉玗空的存在,只是找個機會試探而已。」
葉玗空仍沉默,但他早已察覺,在韓氏企業的每一個角落裡,監視、探查與試探早已悄然展開。自己是誰、從哪裡來、能做什麼,這些從他踏進韓氏城邦那一刻開始就已是無數人的焦點。
他本可以拒絕——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繼續安靜地觀察這場雙方角力的交鋒。
但不知為何,這一次,他選擇站上台前。
「你為什麼不拒絕?」白彩苓在他走出比武台前低聲問了一句。
葉玗空微頓,目光平靜如鏡,淡淡回道:「可能我不想一直被當成沉默的棋子。」
她一愣,隨即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請上場。」
宣告聲響起,眾人屏息。
葉玗空邁步走入場中央,與他對立的,是雲氏企業五小隊的隊長——玄肅。此人擁有與他名字同樣內斂而沉穩的氣質,黑髮束起,身著輕鎧,腰間一柄短刃,在夕陽下閃出冷意。
兩人互不言語,只是對望片刻。
玄肅首先開口:「我無意與你為敵,只是這場比武,對我們而言都是一場必要的測試。」
葉玗空抬眼望向他,語氣清冷:「那就來吧。」
兩人動了。
玄肅身形如風,一瞬衝近,短刃寒光閃爍,連刺三道,卻只斬在葉玗空留於原地的幻影上。葉玗空的身影在瞬間轉移,左手握拳如槍,帶著千鈞之力貫向對方胸膛。
「好快——!」場外觀戰者驚呼出聲。
玄肅反應也不俗,急退幾步,化解了正面一擊,但掌心仍泛起麻痺的餘震。他目光一凝:「這種力量……不像普通擴導者。」
葉玗空沒有解釋,只是靜靜地再度出招。
左手之力如同灌注星辰,將空氣壓縮成形;玄肅則以靈動身法迴避,雙方攻防十餘合,皆未佔據上風。
忽地——葉玗空踏地一沉,地面龜裂,左手化爲利爪狀態,以星之左手的極限狀態一把抓住玄肅的手臂,下一秒,將他整個人甩飛至台邊!
「砰——!」
玄肅跪地,一膝陷入泥土,嘴角滲出一縷血絲。
「……輸了。」
聲音清晰落地。
全場寂靜。
韓烈眉頭一挑,韓嫣目光一凝,白彩苓則垂眸,藏不住的複雜與鬆了口氣的感受糾纏著交織在一起。
「這傢伙……又變強了。」王凱逢握拳低語。
雲日深眯了眯眼,看著場上的葉玗空,笑容溫潤卻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算計:「這樣的人……不回來,是損失啊。」
但他沒說出口,只是在場下輕拍掌,率先鼓掌表示欣賞。
觀眾席才如夢初醒般爆出掌聲與歡呼。
比武場的風,緩緩地將這場名為試探與抗衡的交鋒,送進了每個人的耳裡與心裡。
而葉玗空,則重新站在場中央,望著尚未沉下的夕陽,目光深邃,無人知他在想什麼。
比武場的熱度尚未退散,葉玗空跟著王凱逢等人,早早離開了現場。
彷彿出遊般嬉笑歡鬧的氣氛,連同那六道情感深厚的背影,逐漸從這充滿了權謀與算計的比武場上遠去。
這場比武的目的為何,他們不在乎。
他們只知道,他們重視的人,打贏了這場仗。
葉玗空不喜歡人群,也不喜歡掌聲。
那他為何要戰?又為何要贏?
或許,他只是想讓那些上位者知道——自己並非一個任他們玩弄的棋子。
自從來到韓氏企業,葉玗空慢慢明白了一個道理。
——無論自己在韓嫣的庇護下表現多麼突出,韓氏企業的人永遠不會接納他,高層永遠在評估他、測試他。
這很正常,任何人都害怕未知,害怕會失控的東西。
未來像韓烈這樣的人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自己對他們而言,就是一個不可掌控的危險因子。
那還要待在這裡嗎?當葉玗空浮現這個想法時,隨之閃入腦裡的還有,一個身姿凜然、目光堅定,總是在最前線指揮作戰,面對韓氏高層質疑和阻礙也從未倒下的逞強女影。
為何想起她?葉玗空搖了搖頭,拋開席捲而來的悵然。
回過神來,一行人已在回宿舍的歸途。
六人並行在夕陽餘暉的街道上,場面依舊如故,楊曉穹和陸鐵蘭說著好氣又好笑的話,惹得白彩苓和南宮千雨狂翻白眼,王凱逢則是一樣傻笑著附和。
熟悉的互動、心定的聲音,這份經歷許多戰場磨難,由六人建立的深厚情誼,言語間的溫度總是能輕輕安撫葉玗空每一刻的猶豫和不決。
留下或離開?別人手中的棋子?
這一刻,所有煩惱好似不再重要了。
——因為自己身邊,早就有一群,值得託付並依靠的夥伴了。
「你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韓烈站在高臺之上,面無表情地望著雲日深。
「說什麼?」雲日深笑得溫和,「葉玗空表現得很出色,我只是個觀眾。」
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不過我確實很好奇……你們打算怎麼留下這個人?」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韓烈眯了眼,「他是否留下,還得看他自己想不想。」
兩人雖在言語交鋒,但互相心知肚明,葉玗空的立場正是目前兩家勢力彼此博弈的關鍵——雲氏企業不可能讓這樣的力量長時間流落外部,而韓氏企業又不會輕易放手。
這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
而葉玗空,就是那枚還未被親手拋出的硬幣。
傍晚時分,宿舍後方的小路寧靜無聲。
還有一段路才會抵達眾人安置的宿舍,六人走在林蔭之間,腳步輕緩,宛若在散步。
葉玗空走在隊伍最後獨自沉思,回想今天的比武過程,仍是充滿許多不解。
他沒想到自己的對手竟會是雲氏企業中實力不弱的隊長人物,也沒想過自己會贏。
但更讓他意外的,是自己體內那股愈發清晰的流動感——那並不是力量的膨脹,而是一種「理解」。
就像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左手與大腦之間悄悄地勾連起來。
「你今天很耀眼呢。」
身旁傳來一道輕輕的聲音。
他回過神,看著對方靠近自己。
白彩苓。
身著韓氏企業提供的輕裝制服,剪裁合身,勾勒出她筆直的身姿與清冷的氣質。她的淡金色長髮在涼風中微微拂動,像月華灑落在湖面般盈盈動人。
「比我還耀眼。」她淡淡補上一句。
「是嗎。」
「嗯,你後來什麼都不說,我還以為你不會真的上去。」她走近幾步,眼神略有幾分複雜,「但你上去了,還贏了。我以為你會一直選擇沉默、觀望,像你之前一直做的那樣。」
葉玗空沉默片刻,然後道:「我也以為我會那樣。」
白彩苓側頭看著他。
「那你為什麼改變了?」
葉玗空抬眼看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轉過身去,望向遠方的比武場:「我不知道。只是覺得……不想被人推著走了。」
「……」
「不管是雲氏還是韓氏,我不想成為他們權力鬥爭裡的某個『象』。我想做個人,而不是一枚棋子。」
白彩苓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走在他身旁,風在兩人之間吹過,帶起幾分說不出口的情緒。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星落徵選裡見面的時候嗎?」她忽然問道。
葉玗空點頭。
「那時候的你,比現在更像人。」
「……什麼意思?」
「現在的你,越來越不像普通人了。」白彩苓輕聲說,「你變強了,變得沉穩、有距離感,像一面牆……牆後面藏著很多事,但從來不讓人靠近。」
葉玗空沒有回話,只是低下頭,似乎在思考這句話的意涵。
「不過……就算是牆,也會有裂縫吧。」她頓了頓,又笑了笑,「或許我總有一天能找到一個縫隙,鑽進去看看你到底藏了什麼。」
「……妳會失望的。」葉玗空平靜地說。
「那也總比什麼都看不到好。」她望向他側臉,「至少,我想試試。」
這句話一落,兩人之間的空氣,竟有了幾分曖昧的沉默。
忽然——
「喂喂喂,你們兩個偷偷躲在隊伍後面聊天,是不是太不仗義了點!」楊曉穹的聲音突然從前方傳來,活潑又不合時宜。
葉玗空回頭,她正邊吃著不知從哪弄來的甜點邊小跑過來,後頭還跟著王凱逢和陸鐵蘭,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玗空,我們都看到你一拳把人家隊長砸進地裡,真的假的啊?」王凱逢一臉激動。
「是『捏』不是『砸』!」楊曉穹糾正他。
「……不重要。」葉玗空淡淡地說。
「不重要?你剛剛是在耍帥嗎?」陸鐵蘭也湊上來笑。
四人七嘴八舌地調侃著葉玗空,白彩苓則靜靜站在原地,望著葉玗空被拉入熱鬧中的身影,眼中多了一絲莫名的情緒。
是羨慕?是遺憾?還是某種不知名的惆悵?
她自己也說不清。
韓氏企業堡壘外的一場暴雨剛歇,黃昏餘暉染紅了邊牆,天邊的雲層如翻湧的海潮,一層層鋪陳開去。
葉玗空站在後院偏僻的小道旁,背對夕陽,一手插在口袋裡,目光望著遠處層層疊疊的訓練台。這是他常來的地方,少有人經過,寧靜得連空氣都像靜止的。
他不習慣這樣的安穩,從來都不是。
這幾日來,他仍照舊旁聽韓氏企業的訓練體系,雖然沒加入正式課程,但他出現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有人說他變得不像以往那麼孤僻了,也有人說他只是還沒想清楚下一步該往哪走。
但葉玗空知道,他其實已經在心中思考那條路,思考得很深。
他還記得韓嫣那晚在湖邊說的話。她的試探、她的不安、她的軟弱,還有最後那句背對他說出的安排。她看似冷靜,實則早已將情緒交織進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中。
然而他不能給她任何承諾,也不想欺騙任何人。
就在這時,一道陌生卻有禮的聲音響起:「葉玗空先生?」
葉玗空眉心一皺,緩緩轉頭。來者是兩位衣著與韓氏企業風格大不相同的人,一男一女,身上飾有淡銀色繡紋的長袍,那是雲氏來訪時曾瞥見過的——來自中國玄武門的特派使者。
「你們有事?」
「請原諒我們擅自打擾。」年長些的男子微微低頭,取出一封裝在黑金封套中的信,雙手奉上。「這是我們玄武門掌門之女——甄琴,親筆寫給您的信。」
葉玗空眉頭一跳,沒有立刻接過。
「我們奉命來台觀察所有有潛力的適格者。」年輕女子接著說:「而你,是我們見過最特別的那一位。不只是能力——還有你與這片土地之間的『共鳴』。」
共鳴?
葉玗空略一沉吟,終於伸手接過信封。指尖觸及之處,那封信竟傳來一股細微的、如水波般的震動,彷彿整封信都是以某種特殊的精神力灌注而成。
他拆開信封,抽出其中的紙張,紙張上筆跡端正凌厲,開頭寫著:
【葉玗空閣下——】
【請原諒我以如此突兀的方式與您見面。您並不認識我,但我已從我派去的特使口中聽聞您的名號與傳說。您所擁有的力量、所做出的抉擇,以及您與這顆星球間奇特的聯繫,都是我們玄武門未曾記錄過的例外……】
【我名甄琴,是玄武門現任掌門皇甫戰之女。我的妹妹,甄音,如今命懸一線。我們相信,能夠救她的,不是靈藥,也不是科技,而是『命運挑選出來的那一人』。我希望您能來一趟中國,與我們一談。】
【不論您是否答應,這封信都不會要求您承諾,只求您給自己一個選擇的機會。】
信末,只留下一個優雅而剛勁的署名:
【玄武門,甄琴親筆】
葉玗空讀完,沉默片刻。
「我們不會逼你做任何決定。」那位男性使者補充道:「你若願意,我們會靜待你的回應。」
兩人禮貌地鞠躬,轉身離開。
葉玗空握著信,沒有開口。
他低頭看著字跡逐漸在夕光下泛起金紅,心底卻浮現出白彩苓悵然若失的模樣,也浮現韓嫣那夜失落離去的背影——
這條路,他該怎麼選擇?
又該背負著誰的情感,走到多遠的未來?
他終究還是走上了與所有人不同的路,但這一次,他不再茫然。
夜風微涼,韓氏企業堡壘的湖畔,水面如鏡,倒映著滿天星辰。夜色悄然包圍整個世界,萬籟俱寂,只剩蟲鳴與水聲交織成一首靜謐的夜曲。
葉玗空靜靜地站在湖邊,手中還握著甄琴的那封親筆信。他看著湖面倒映的字影,心思卻早已飄遠。這封信像一顆石子,投進他平靜的湖心,引發漣漪,擾動了那些他自以為早已壓下的選擇。
他知道,他該做決定了。
「你在等我嗎?」
熟悉的聲音傳來,不是尖銳,也不是柔媚,而是一貫的冷靜與理性。韓嫣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踏在石板小道上,身穿便裝,神色與白日的剛強相比,多了一份輕柔與近人。
「這兒不是堂堂韓家千金,深夜該出現的地方。」葉玗空看也不看她,語氣中卻沒有冷淡,而是兩人一如既往地較勁,像是習慣了她的到來。
韓嫣沒說話,走到他身邊,一起望著湖水。「你收到了那封信吧?」
葉玗空點點頭,許久才開口:「你早知道?」
「從雲日深帶他們來的那刻起,我就猜到了。」韓嫣語氣平靜,「你是個例外,玗空,他們要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人。」
葉玗空沉默,他沒否認。
韓嫣頓了頓,忽然語氣變得更輕了一些:「那你打算怎麼做?」
「離開。」葉玗空低聲說,彷彿這個字壓了他整個心臟許久,「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屬於這裡的人。」
韓嫣微微偏頭看著他,月光灑在她的側臉上,映出幾分藏不住的脆弱:「所以……你真的還是要離開我。」
這句話並非質問,也非哀求,只像是確認。
葉玗空的眉頭動了動,眼神終於落在她臉上。
「你明明就知道我會走。」
「我知道。」韓嫣微笑了,笑得有些勉強,「但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
她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投向遠處的夜色:「你知道嗎?從我父親讓我獨自撐起這些勢力的那天起,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被誰留下,或會留住誰。我一直以為,只要夠強,就能掌控一切。可當我看到你一次又一次站在風暴裡,為我出手,為我沉默——」
她停頓了一下,低頭笑了笑:「我竟然貪心了。」
葉玗空沒有說話。
「你可以不給我答案,」韓嫣的聲音比風還輕,「但我想讓你知道,若有一天你回頭,這裡……我還會站在這裡。」
這句話如同石子拋入湖中,葉玗空的心也泛起微波。他想說什麼,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口。那份情感太重,重得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他只能點頭,算是一種默許,也算是一種……體貼。
韓嫣看著他,不再強求,也不再追問。
「明天一早,小隊會護送你離開。」她忽然轉回幹練的口氣,像是怕自己再多留一步,便會說出更多心裡話,「還有,他們也會一併安排你朋友們的安全返回。」
說完,她轉身離開,步伐急促了一些,像是在逃離一場告白的後座力。月光拉長她的影子,也拉遠了她故作堅強的背影。
葉玗空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形,輕聲嘆了口氣。
「為什麼……總要有人先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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