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公司考核後,正當我忙著喘口氣的時候,無尾熊打來了電話。
他在那頭溫柔地問我:「想不想跟我一起回宜蘭?」原來,他的爸媽早已表達了想見我的心意。他說,這次剛好有個難得的假期,帶我回家走走,也順便讓我散散心,放下這陣子累積的壓力。
聽著他帶著笑意的邀請,我的心也微微鬆開了。是啊,或許,這正是我需要的一場小小逃亡——離開高壓的現實,去一個有海、有風,也有他陪伴的地方。
他從高雄搭了長途火車到台中來接我,還特地提早抵達,站在月台邊,一見到我就露出了熟悉又溫暖的笑容。
「走吧,一起回家。」他輕聲說,接過我手上的行李。
接著,我們一起搭上開往台北的火車,再轉車前往宜蘭。那個年代,沒有什麼網路訂票系統,火車上常常是擁擠的人潮。我們也沒能搶到座位,只能站在車廂間,隨著火車搖晃而輕微晃動。
即使如此,無尾熊卻小心地護著我。他一手拉著行李,一手輕輕護著我的肩膀,讓我不至於在人群中被擠得太辛苦。
每到一站,他總會留意四周,有空位時趕緊讓我坐下,自己則站在旁邊,像是替我擋風的牆。
「還好嗎?累了就靠著我休息一下。」
他低聲問道,語氣裡滿是溫柔。
我靠在他身旁,聽著火車規律的節奏,心裡莫名地平靜了下來。
雖然一路顛簸擁擠,但有他在身邊,所有的不便似乎都變得無所謂了。
我們一路輕聲聊天,聊他的軍中生活、聊我最近的工作和生活瑣事。
他偶爾還會低頭湊近耳邊說些輕鬆的玩笑話,逗得我輕輕笑出聲。
那段沒有座位、只能彼此依靠著度過的旅程,反而成了我心裡難以忘懷的溫暖記憶。
在擁擠的人潮之中,他的眼神、他的守護,讓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被珍惜的的存在。
到達他家時,已經是深夜了。
原以為他父母早已休息,沒想到一進門,客廳的燈還亮著,全家人都還在等我們。
那一瞬間,我有些害羞,不太好意思地跟大家打了招呼。
無尾熊的爸媽很熱情,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簡單寒暄幾句後,就催促我們趕快去休息。畢竟一路舟車勞頓,大家也都累了。
那天晚上,我睡在他們特地整理好的客房。夜裡,海風吹拂著老木窗,帶來潮濕而溫暖的氣息。
正當我迷迷糊糊地沉入睡夢時,卻突然被一陣異樣的觸感驚醒。掀開被子一看,一隻小螃蟹正得意地橫行在床上!
我嚇得輕呼一聲,連忙跳下床。無尾熊聽到聲音趕來,看見那隻小小的闖入者,忍不住笑了出聲。
「這裡靠海嘛,偶爾會有小螃蟹跑進來,不用怕啦!」他一邊安慰我,一邊熟練地把螃蟹捧出去放生,只留下一地的笑聲和我的滿臉窘迫。
隔天一早,無尾熊正式向他的家人介紹了我。
爸媽和家人們都很親切,沒有刻意的打量或為難,反而讓我感到輕鬆許多。
吃過早餐後,他便興致勃勃地拉著我出門,帶我到附近熟悉的地方走走。
海風吹拂的早晨,他在前面轉過頭來,笑得像個孩子:「走啊,我帶妳去看看我小時候最愛去的地方!」
陽光明亮,我們的影子在地上交錯,未來的輪廓,像那天藍得不可思議的天一樣,遙遠卻又清晰可見。
他帶我去逛了一些宜蘭有名的景點——老街、廟口、還有熱鬧的小市集。沿途,他像個地陪一樣,不時介紹這裡的特色,也說著自己小時候在這裡的趣事。
「這家冰店以前超紅的,每次都要排隊。」
「小時候我們最喜歡來這個廟口拜拜,每次考試前都會來求個平安。」他一邊說著,一邊牽著我的手在人群中穿梭,語氣裡帶著滿滿的懷舊。
逛累了,他又帶我往海邊走去。
那片海岸線延伸得好遠,海風帶著鹹鹹的味道拂過臉龐,陽光在海面上閃閃發光。腳踩在細軟的沙灘上,每一步都像是踩進了柔軟的回憶裡。
無尾熊在海邊撿起一片綠油油的葉子,那是一種靠海生長的植物,葉片厚實又有韌性。他動作俐落地在手上捻了捻,然後低頭折了幾下,不一會兒,一個小小的葉子戒指就完成了。
「來,給妳。」
他笑著,輕輕套在我的指尖。
葉子冰涼又柔軟,戒指雖然簡單,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柔和心意。
我低頭看著指上的葉子戒指,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是我小時候最厲害的絕招!」他得意地說,「以前班上的女生都搶著要呢。」
「哼,那我可得好好珍藏,不能隨便輸給別人喔。」我故作生氣地說,心裡卻甜得像被太陽曬過的砂糖。
海風繼續吹著,陽光暖暖地灑在我們身上。
那晚,有個特別的回憶深深刻在我心裡。
吃過晚飯後,無尾熊神秘兮兮地拉著我走出家門。只見整個村莊的人都動了起來,大家穿著輕便的裝備,拿著網子、提著桶子,往海邊出發。
原來,這個季節正是捕捉鰻苗的時候。對他們來說,這不僅是習以為常的傳統,也是重要的額外收入。
夜裡的海風微涼,海浪拍打著岸邊,一閃一閃的頭燈在黑暗中像是漂浮的小星星。無尾熊握著我的手,興奮地跟我解說著怎麼看潮水、怎麼尋找那些細小透明的鰻苗。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是走進了一幅只有在小說或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場景——簡單、熱鬧、又充滿了生活的溫度。
無尾熊一邊幫我把風衣拉緊,一邊叮嚀著:「你就在這裡看就好,不要下海,太危險了。」
他怕我滑倒受傷,也怕夜裡潮水變化無常,總是三不五時回頭望我一眼。
我就坐在海岸邊的岩石上,看著滿海的人影在波光中穿梭,每個人都很專注地在網裡尋找那細細透明的鰻苗。
海風裡有鹹鹹的味道,還有遠處傳來的笑聲,像一首只有小村莊才聽得見的晚安曲。
過了一會兒,無尾熊提著半桶水氣喘吁吁地回到岸邊,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他的劉海貼在額頭上,臉上卻掛著得意的笑容,像個剛完成冒險的小男孩。
他故意靠近我,用衣袖一甩,水珠立刻灑了我一身。
「欸!好冷喔!」我驚叫著往後躲開,他哈哈大笑,笑聲在夜色裡又輕又遠。
看著他這麼真實又純粹的模樣,我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在那個月亮很圓、海風很輕的夜晚,我想,我更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個帶著海味和溫暖笑容的男孩。
那是我第一次,這麼近地感受到無尾熊生活的地方、他的家鄉,還有他對我的用心呵護。
那一刻,我覺得時間好像也慢了下來,只剩下眼前這個笑容和無邊無際的海。
隔天一早,天還微亮,我們就騎著機車出發了。
目的地是宜蘭有名的太平山。
一路上,風景像是從綠色的畫布上慢慢展開。機車在蜿蜒的山路上盤旋,偶爾經過滿山滿谷的樹林,陽光透過葉隙,灑落一地的金光。風吹在臉上帶著微涼,到了山上,才發現假日人潮比想像中多,山莊的住宿早就快被訂滿了。
我們四處詢問,抱著一點點僥倖,終於在一間簡單的小木屋裡訂到最後一間空房。小木屋有些老舊,但窗外就是無邊無際的山巒,雲霧在山谷間流動,像夢一樣。
晚餐後,我們在山莊周圍散步。
那裡的夜空乾淨得不可思議,滿天的星星像碎鑽一樣灑落。他輕輕拉住我的手,指著夜空中的某顆星星:「那一顆,以後就是我們的。」我低頭笑了,心裡卻暖暖的,覺得這一趟路程值了。
夜裡,小木屋的牆板會隨著風聲微微作響,我們窩在被子裡聊天,偶爾笑出聲,偶爾又靜靜聽著彼此的呼吸。在那樣遙遠而純粹的地方,世界彷彿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第二天清晨,我們早早起床,推開小木屋的窗戶,只見太平山被晨霧包圍著,山巒像是蓋上了一層輕柔的紗。
山谷裡靜悄悄的,只聽得到風聲和遠處鳥鳴。我們並肩站在陽台,看著太陽緩緩從雲層中探出頭來,像是在告訴我們,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簡單吃過早餐後,我們便啟程下山。
一路上心情輕鬆,還邊騎邊聊著未來的打算,沒想到就在一個轉彎處,因為一時沒有注意到路面的小坑洞,摩托車狠狠地一震,我們失去了平衡,雙雙摔倒在地。
膝蓋、手背擦破皮,火辣辣地痛著。
他第一時間連忙爬起來檢查我有沒有大礙,滿臉焦急自責。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沒看清楚路……」
我咬著牙忍著痛,反而安慰他:「沒事啦,小傷而已,不嚴重。」
幸好只是皮肉傷,摩托車也只是小擦傷,還能繼續騎。
但回到他家後,他爸媽一看到我包著紗布的手,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特別是他媽媽,一邊心疼地看著我,一邊生氣地唸他:「出門在外,怎麼可以不小心?要是更嚴重怎麼辦!」他只能在旁邊低頭認錯,像個做錯事的大男孩。
臨走前,他媽媽塞了滿滿一袋伴手禮給我,有糕餅、有鴨賞,還有一些當地的小零嘴。
她一邊塞一邊說:「在外面要吃好一點,別太瘦了。」我雙手抱著沉甸甸的禮物,心裡暖暖的,有點不好意思,但又覺得很幸福。
這樣跌跌撞撞的宜蘭之旅,最後在家人溫暖的叮嚀中劃下了句點。
雖然有些小意外,但回想起來,每一幕都像是被陽光曬過的記憶,溫暖又真實。
回到台中後,手上的擦傷還隱隱作痛,但心情卻因為那趟宜蘭之旅變得格外踏實。
只是生活從不容許人停留在甜蜜裡太久。還沒來得及細細回味,現實的壓力又迎面而來——新的工作挑戰、考核的倒數計時,還有越來越重的業績壓力,都像潮水般湧了上來。
每天一早穿上筆挺的制服,梳好頭髮,拎著公事包進辦公大樓時,心裡總會給自己打氣:
「再撐一下,這是自己選的路。」
無尾熊的電話也成了我每天最期待的慰藉,他總會叮囑我:「別太累,累了就跟我說,我一直都在。」而我,也明白,這一次,我不是一個人在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