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回到台中的日子，很快又回到了原本的步調。
每天早上，我準時騎著腳踏車到那間成衣廠上班。成衣廠接的是幾個知名品牌的代工訂單，雖然只是個小型工廠，但出貨量穩定，工廠裡的氣氛也還算融洽。老闆和老闆娘都很欣賞我的工作能力，常常在午休時叫我到辦公室，聊一些訂單的細節，有時還半開玩笑地說：「以後要訓練妳做業務啊，跟客戶打交道，不是只有坐在這裡對帳。」
我知道他們是真心的。但也正因為如此，我心裡越來越清楚，自己不想一輩子待在這樣的小工廠裡。
我想去更大的城市，想看看更大的世界。
不久後我就跟成衣廠提離職了，老闆娘非常不捨，但也只能放手！
於是隔天我馬上打開報紙的求職版，開始搜尋工作。
那是個資訊還不發達的年代，求職廣告裡滿滿都是「高薪」、「管理人員」、「行政助理」的字眼，看起來乾淨、光鮮，待遇又好得嚇人。比起我現在拿到的微薄薪水，這些條件簡直像是專門為我們這種年輕人設下的陷阱。
我心動了，沒有多想，投了幾封履歷。
很快地，就有公司打電話來約面試。
當時的我，帶著一種既興奮又忐忑的心情，穿上最好的一套衣服，騎著機車，一頭扎進了城市的鋼筋叢林裡。
我不知道，等著我的，會是什麼樣的開始。
第一次面試，是在市中心一棟氣派的辦公大樓裡。
我還記得那天，自己穿著最正式的衣服，踩著有點不穩的高跟鞋，走進那片閃亮的大廳。裡頭來來往往的人，每個都穿得體面、神情自信，像是住在另一個我完全不熟悉的世界。
那家公司是做淨水設備的，辦公室裡到處貼著產品的宣傳海報，感覺乾淨又有點距離感。面試官問了我很多問題，關於產品、銷售、還有市場的知識。我努力回答，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夠格。
「我們會再通知妳。」最後，他們這樣客氣地說。
那個「再通知」的結果當然就是沒了消息。
接下來，我又去了幾家投資顧問公司。起初聽到「投資」、「理財」這些字眼，心裡還有些嚮往，以為自己真的有機會變成那種穿套裝、拿筆電的職場女強人。
但很快我就發現，所謂的「投資顧問」，不過是另一種賣保險罷了。
面試了一家又一家，有的連正經的辦公室都沒有，只有一堆填不完的表格和聽不完的話術。每次失望地走出來，心裡都更冷了一點。
好幾個晚上，我騎著機車回到家後，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
就在我開始心灰意冷的時候，突然接到了一通電話。
那是一家資產管理公司，位置在市區最高級的大樓裡。電話那頭的人語氣堅定地告訴我：「妳錄取了，可以來報到。」
我攥著聽筒，心跳得飛快。好像，真的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剛開始上班的第一週，是一整套密集的教育訓練。
每天早上，我穿上最正式的衣服，踩著略嫌生硬的步伐，走進那棟閃閃發亮的大樓。從電梯裡到辦公室，每個人都是一身筆挺，男生西裝革履，女生套裝高跟鞋，連笑容和舉止都帶著一種專業感，讓我有種不自覺挺直腰桿的衝動。
公司安排了一個學長帶領我，手把手教導各種工作細節。
我的學長，是個剛退伍不久的年輕人，高高瘦瘦的，笑起來有點靦腆。他的西裝總是穿得又直又挺，連領帶都打得一絲不苟，走在辦公室裡，總是特別顯眼。
他很有耐心，不管我問什麼，他都一一解釋，有時還會開些小玩笑，讓原本緊繃的訓練氣氛輕鬆了不少。
不知不覺，我有些被這樣的環境吸引了。
也有些，陷進去。
教育訓練的內容繁複，從公司背景、產品介紹，到銷售話術，每一樣都壓得人喘不過氣。
但大家都咬緊牙關堅持著，因為上課結束後，還有一場最重要的考核在等著我們。
只有通過考核，才能正式成為這家資產管理公司的員工。
每天下課後，看著一群人穿著西裝在街上匆匆走過，我心裡不只一次想過──
如果能留下來，或許，我真的能變成那個自己一直想成為的大人模樣。
我們被分配到第一組，成員編制也很完整。
一個經理、一個副理、兩個主任，再加上兩個學長姐，負責帶著我們這四個剛進公司的新人。
一開始的訓練氣氛很緊湊，每個人都拿著資料夾、筆記本，拚命抄著講師說的每一個重點。學長姐們不時穿梭在我們之間，提醒注意細節，或者分享一些實際經驗。
我也跟著大家一樣，咬緊牙關，不敢鬆懈。
到了第三天，課程進入了「產品介紹」的單元。
講師用簡報認真地介紹公司主要的業務範疇。
「我們的主力產品是靈骨塔，還有相關的塔位投資、管理及轉售服務。」
那一瞬間，教室裡有一秒的靜默。
但或許是因為之前已經聽過太多「資產管理」、「理財商品」的字眼，大家似乎也沒有多想，很快又恢復了專注的表情。
我也是其中之一。
當時的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不管產品是什麼，只要努力學習，通過考核，留下來，就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真正的挑戰，其實才剛剛開始。
那天晚上，結束了一整天密集的訓練，我剛回到家𥚃，正打算攤在床上休息，電話就響了。
是無尾熊打來的。
「累嗎？」他在電話那頭問，聲音聽起來很溫暖。
我抱著話筒，像找到可以撒嬌的人一樣，把今天上課的情況一股腦地跟他分享，說了公司的制度、制服多麼筆挺，每天上課多麼認真，還有大家都為了考核拼了命的樣子。
無尾熊靜靜聽著，偶爾笑出聲來，像是能透過電話看到我眉飛色舞的樣子。
「聽起來妳很投入呢。」他笑著說，「我就知道，妳一定可以的。」
他不像以往那樣愛開玩笑，語氣裡帶著一種很真誠的鼓勵。
「加油喔，撐過考核，妳就是正式的資產管理師了。到時候，我就要請妳吃大餐了。」
我緊握著話筒，心裡暖暖的。
有點小疲憊的身體，也因為他的話，重新有了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