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假日結束，考核通過後，即將迎來新的身份，公司的正式員工！
公司發給了我一套嶄新的制服。西裝外套熨得筆挺，配上雪白的襯衫，穿在身上，讓我一時間竟有種錯覺——好像，我也能成為那些辦公大樓裡、走路有風的專業人士了。
那一刻，我是真的開心的。
覺得這一切辛苦總算值得。覺得自己，正邁向嶄新的未來。
然而，真相很快就撕破了這層美好的想像。
原來，公司是銷售靈骨塔的經銷商。
我們這些新人，所謂的教育訓練和考核，從頭到尾，只是為了讓我們成為「銷售手段」的一部分。只要能夠完成銷售，就能留下；不能完成，就被淘汰，換上下一批新人，繼續輪迴。
而通過的人，接下來的任務，就是輔導更多的新進同事，帶領他們去找客源，完成銷售。得知這一切的時候，我心中翻湧著失望和憤怒。
原來，我以為的「專業工作」，其實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推銷罷了。
師父拍了拍我的肩膀，平淡地說：
「銷售本來就有很多種方法，商品又是合法的，想太多，反而會走不下去。」
我低頭，看著剛領到的薪資單。上面那些亮眼的數字，讓我陷入了更深的掙扎。
最後，我妥協了。
為了生活，為了繼續向前，我也成為了帶領學弟妹推銷的那個人。
當我和同事們坐在一起，聽他們分享各自通過考核的過程，我才發現，原來大家的遭遇都差不多。有些人是靠朋友，甚至有些人是被家人「推上來」的，每個人的故事，都充滿了辛酸和不甘。
聽著他們一個個坦白自己走過的坎，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不那麼孤單了。原來，這些所謂的「成功」和「通過考核」的背後，也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心酸和無奈。
即使這個世界都在要求我們掩蓋內心的矛盾，
在這裡，我知道，至少有些人和我一樣，走過了相似的路。
我不再那麼在意自己曾經感到的挫敗，反而有了一種莫名的釋懷。不管如何，我們都還得繼續下去，找到屬於自己的生存之道。
公司每月都有各種活動，這些活動的安排看似充滿關懷，目的是為了營造一個愉快的上班氛圍，讓每個人都感到自己被重視。
假日裡，我們會去露營，大家圍著篝火聊天、唱歌，還會找新人一起去KTV，盡情放鬆。
那些活動的每一刻，都彷彿在告訴我們：
這裡不僅是工作場所，還是讓人放鬆的家。公司營造出來的這種氛圍，讓我不自覺地相信，這就是我一直渴望的工作環境——熱情、自由、和諧。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意識到，這些所謂的「溫暖」，不過是為了讓新人繼續堅守這個地方。
每當考核發表結束後，那些看似滿意的笑容，都只是為了讓新人捨不得離開，再想盡辦法留下來。這樣的活動，這樣的氛圍，原來只是公司的一種手段，它們都在默默地為「銷售」做著鋪墊。
我開始明白，有些時候，所謂的「好待遇」，其實只是在施加無形的壓力，讓你忘記初衷，繼續為了某些目標而努力。而當我覺得自己開始融入這個體系時，我不禁開始懷疑：這一切，到底有多少是真心的關懷，又有多少是為了將我牢牢吸引在這個圈子裡？
每次無尾熊打電話來時，我總是掩飾著內心的矛盾，對他的每一個問題，都微笑著說：「很好，不錯！」即使內心充滿了疑惑與不安，我還是不想讓他擔心，畢竟他那時候也在軍中，有很多事情他無法了解，無法控制。
公司陸陸續續交給我幾個新人帶領。
在我的輔導下，他們大多能順利通過考核，這樣的成績也直接反映在我的薪資上。看著收入一點點增加，心裡應該是高興的吧？但每當一個新人進來，我總會感到一絲揮之不去的不安。
這樣的輪迴重複上演——努力訓練，設法完成考核，然後，看著他們也走上我曾經走過的路。
有些新人成功熬過來，變成了下一個輔導別人的人；有些人則很快地離職了，帶著失望與倉促的背影離開。
每當看到有人離開，我的心裡就像被拉扯了一下，但也只能說服自己：這是選擇的問題，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路負責。
有一天，我接手帶領了一個叫小君的新人。
他家是做二手車生意的，家境不錯，說話總帶著一股自信，跟那些急著翻身的新人很不一樣。
考核公布的那一天，我們自然地把目標投向了他的父親——那是最容易，也是最現實的目標。雖然心裡微微有些糾結，但在這個行業裡，太多事情早已習以為常。
只要結果漂亮，就沒有人會在乎過程是不是那麼光彩。
那天，我跟著小君回家拜訪他的父親。
為了壯膽，我們還特地帶了另一位同事一起同行，人多總是讓人感覺心安一些。
小君的父親是個典型威權式的人物，沉著臉坐在客廳中央，氣場十足。
我們小心翼翼地說明了公司考核的規則，試著用最溫和的方式讓他明白這筆買賣的重要性。對我，他出奇地客氣，言語間還帶著幾分保留的讚許；
但對另一位同事，態度卻明顯冷淡又帶刺，問話也格外尖銳。
氣氛變得緊繃，我能感覺到小君也越來越不安地扭動著身體。
談到最後，小君的父親臉色一沉，只淡淡地說：「這種事，還是要讓小君自己考慮。」
話語裡沒有半點討論的餘地，語畢便起身示意我們可以離開了。
走出他家的那一刻，我感覺像鬆了一口氣，但心裡卻也一陣失落。
明知道這樣的場面是意料之中，卻還是不免覺得無力。
隔天早上，開完例行的早會，我心裡其實已經有了預感。
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有在會議中看到小君的身影。
心裡隱隱作痛，但還是強迫自己把情緒壓下。
就在收拾資料的時候，櫃台人員忽然走過來，輕聲對我說：「有人找你。」
我走到大門口，只見小君站在那裡，雙手緊緊抓著包包的帶子，神情有些侷促又難過。
他看到我，立刻走上前來，低聲說：「學姐，謝謝妳這段時間的照顧。」
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但還是努力讓自己笑得體面。
小君告訴我，他的父親昨晚跟他深談了一夜。
父親說，他年輕時學過看相，從我的面相看得出來，將來我會有一番成就，不該被困在這樣的環境裡。
也因此，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在這樣的地方停留太久。
小君輕聲地說：「我真的很喜歡這裡，特別是有妳在的日子。但我也知道，爸爸是為我好……所以，我只好辭職了。」他說到最後，眼眶有些紅了，像個努力忍耐的孩子。
我聽著，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有感動，有不捨，也有一絲絲從未明說過的歉意——
歉意於，這個世界總是這麼現實，無論我們怎麼努力，都不能改變。
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輕聲地祝福他未來順利。
看著小君轉身離去的背影，我知道，在這樣的地方，我又送走了一個真心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