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到達那座城市,是在一個下著細雨的黃昏。
車站很舊,燈管微微閃爍著,像個剛睡醒卻不太情願睜開眼的老人。
她拎著一個老舊行李箱,站在站牌底下,看著那條她完全不認識的街。
沒有人知道她來了,像是一顆小石子丟進陌生湖水,連漣漪都很輕微。
她租了一間老公寓,六層樓,沒有電梯,窗外正對著一座廢棄的煙囪。房東太太很熱情,說話總是大聲又帶著口音。林初笑著點頭,接過鑰匙,轉身那刻,突然覺得心裡有點空空的。
她把那封留給阿綸的信複寫了一份,夾在筆記本裡。怕哪天自己會忘了,原來曾經有個人,在無數夜晚陪她坐在屋頂聽風。
新城市夜晚的風聲不太一樣,雨也不像以前那樣總是落在鐵皮屋頂上。這裡燈光柔軟,人聲微弱,像是一整座城市都在輕聲說悄悄話。
林初在一家老照相館打工,老闆是個脾氣古怪卻很溫和的中年男人,段叔。他喜歡拍那些快爛掉的底片,說那才有味道。
「人生本來就不清晰,太完美的東西都沒意思。」段叔這樣說。
林初常常一個人在店裡,幫客人沖洗相片,或是整理一些已經泛黃,印著不認識人名和日期的老照片。她會偷偷在背面記錄下自己的心情。
像是:
「願你終有一天,能對一個人說晚安,而不再害怕隔天醒來沒有回音。」
或者:
「要是那天能多留一下,我大概就不會這麼孤單了吧。」
這些字她從來沒給過誰看,只是放在舊抽屜裡,等著哪天風大到把它吹出來,或是自己不小心掉出來。
城市裡也有屋頂,但林初沒再爬過。
她說服自己,某些記憶只能留在原地,如果帶到新的地方,它們就會變質,像是熱牛奶涼掉一樣,喝下去只剩奇怪的味道。
某天打烊前,段叔給她看了一張舊照片,裡頭是一個年輕的女孩抱著膝蓋坐在碼頭邊,身邊是一罐打開的蘋果汁。
「這誰啊?」林初笑問。
「是我以前很喜歡的一個人。」段叔點起煙,神色淡淡的。
「那時候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在那裡坐到老。」
林初看著那照片,沒說什麼。只是心裡有點悶悶的,像是誰輕輕敲了下心房最邊緣的位置。
那天夜裡,她夢見了那座老城市的屋頂,還有那件始終沒人收走的淺藍襯衫。風很大,遠方燈光像海浪一樣閃動。
夢裡的自己,沒有再開口叫那個名字,只是靜靜坐著,看著天邊的月亮,一樣掛在城市正中央。
醒來的時候,窗外下著雨,林初決定寄出第一封信,只有一行字:
「給曾經一起坐過屋頂的某人,晚安,我終於過得還行了。」
信投進郵筒的那一刻,林初笑了,很微弱很微弱的,像風一樣輕。
她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不一定要遺忘,也不一定要緊抓著。
有時候,把它放進心裡一個柔軟的角落。偶爾想起時,像在夜晚路過燈火通明的屋子,知道裡面曾經有過溫暖,就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