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有七個屋頂。據說在某個特定的夜晚,站在上頭能聽見不屬於現在這個時空的聲音。
阿綸租的公寓就在其中一棟的七樓,頂樓是平坦開闊的水泥空地,長滿了青苔和被遺忘的晾衣架。平常沒什麼人會上來,頂多偶爾有幾隻貓在那邊曬太陽。
阿綸有個習慣,在晚上失眠的時候爬上樓去,帶罐啤酒,點根煙,不說話,就靜靜看著城市遠方的燈光,像海一樣湧動。
那天晚上,風特別涼,他拎著啤酒剛推開屋頂鐵門,就看到牆角的舊水塔邊,坐著一個女孩。她穿著淺藍色的襯衫,側著頭看著夜空。
阿綸有點意外,因為這裡很少人會來,幾乎能當自己的後花園用。
「誒,你是?」他隨口問到。
女孩回過頭,眼睛亮亮的,笑了笑:「我也是住這的啊,五樓。」
阿綸愣了一下,沒印象有這號人物。
「你很常來嗎?」
「偶爾,失眠的時候。」女孩說完,拍拍旁邊的位置,「坐吧,今晚可以分你一半月亮。」
阿綸笑了,走過去坐下。兩個陌生人,就這樣並肩看著一整片城市燈海。
「我叫林初。」她忽然開口。
「阿綸。」他點點頭。
接下來好一會兩人都沒說話,風把衣角吹得獵獵響,遠方鐵道傳來最後一班火車的鳴笛聲。他們聽著城市睡去的聲音,就像有人在講一段只有夜晚才懂的故事。
阿綸把啤酒遞給她,林初接過來喝了一口,皺了皺鼻子:「苦。」
「本來就苦。」阿綸笑說。
「那你很常來嗎?」
「嗯,因為怕吵。」阿綸低頭看著自己鞋尖,「最近生活有點煩,不知道怎麼跟人講,就上來看看夜景,騙自己好像過得還行。」
林初點點頭,沒說什麼,只是從口袋掏出一台很舊的相機,拍了一張夜景。
「我習慣記下那些特別孤單的夜晚,等以後忘了,還能知道自己曾經撐過來。」
聽到這話,阿綸突然覺得心口暖了一點。那晚他們坐到凌晨三點,誰都沒多問誰的故事,只是聊了很多無關痛癢的小事,什麼巷口的雞蛋糕比較香,哪家洗衣店老闆娘脾氣最差。
後來,他們很有默契地約好,只要哪天心情很糟,就在頂樓晾衣架那掛一件淺色衣服,對方有看到的話就知道,那天屋頂上有個人需要陪一下。
日子就這樣過了兩三個月,沒有誰刻意去接近,也沒有誰故意疏遠。他們心裡清楚,有些關係不一定要去定義,就像那片城市的夜空,說不出名字,但總在那裡,偶爾抬頭就能找到。
某個夏天傍晚,林初忽然消失了。
沒有打招呼,沒有搬家紙箱,只有她房門上掛著的一封信。
「給阿綸:
謝謝你那幾十個夜晚,讓我知道孤單不是真的沒有人陪,只是還沒找到能坐在一起吹風的人。我決定去一座很遠的城市了,也許會過得更糟,也許更好。
不管怎樣,別忘了偶爾上頂樓喝一罐啤酒。
還有,別再喝那麼苦的牌子了,很難喝。
晚安,永遠的屋頂好友。」
阿綸收好那封信,從那天起,再也沒碰過那個牌子的啤酒。
但他偶爾還是會上屋頂,看著一樣的月亮,想像還有人坐在身旁。
而那件掛在晾衣架上的舊淺藍色襯衫,始終沒人拿走。
只是在某個晚上,隨著記憶一起,被風吹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