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九十九次了。
攻再一次地找到了受,他坐在一間咖啡館裡,偶爾啜一口拿鐵,大部分時間,視線都停留在面前的書頁上。
這次,受是個警察。
攻坐在離他不遠的位子,看著他的背影,像看著整整一個世界,那個他失去了無數次的世界。
受喝完了咖啡,起身欲走,卻被攻一把拉住衣襬。
「等等。」他低聲說。
受疑惑地停下腳步,道:「有什麼事嗎?」卻在看清攻的臉時愣了一下,一股沒來由的煩躁從心底升起,像從無數場夢魘中殘留的陰影。他遲疑地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攻笑了,笑得像所有故事的結尾,溫柔,又疲憊。
「沒有,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他轉身離開,走進午後的人潮裡,心臟卻像被什麼狠狠拽住,痛得發悶。
他不知道——
他曾在他懷裡斷氣過,他也曾在他面前流血至死。
他曾替他擋過一刀,卻仍倔強著笑著,要他好好活下去。
他曾自願獻身邪魔,只為換他一世安穩。
他曾為了救活他,將自己的心臟親手奉上。
這九十八次,有時攻死,有時受亡,有時甚至連「相愛」都未曾發生,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痛。
每一次的相遇、相愛、分離與死別,攻都記得。
但或許上天和他們開了一場莫大的玩笑,受一次又一次的失去記憶。
在上一次,攻偶然得到一本古籍的殘卷,上面寫著:「唯有共死,方可脫離輪迴。」
也許是命運的捉弄,也許是業火未熄,他們又一次相遇。
這一世受沒有前幾世的記憶,卻保留了所有的情緒——背叛、怨恨、別離、死亡……唯獨沒有愛。
受本能地排斥攻,像被命運標記的野獸嗅到了天敵的氣息。攻也察覺到了。
但他想讓他解脫。
於是攻親手殺了受唯一的妹妹,並留下了明顯的破綻,引他追尋。
天台上,寒風刺骨,獵獵作響的風衣像斷裂的旗幟。受手中握著一把刀,一步一步走向他,聲音冷得像冰:「你該死。」
攻低笑了一聲,如釋重負般輕聲道:「殺了我吧。」他攥緊藏在袖中的小刀,卻沒發現銀刃在月光下閃過的微光。
刀光一閃,鮮血噴濺。攻的手掌飛出,下一瞬,受手中的長刀貫穿了他的胸膛。
他眼裡是瘋狂,嘴邊卻揚著殘忍的笑意,像是終於為自己報了仇。
攻望著自己的斷掌,遲來的劇痛席捲意識,最後,他眼中只剩下平靜⋯⋯這一次,又失敗了嗎?
受望著倒下的屍體,卻沒有想像中的快意,反而有種說不出的空虛與煩躁,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就在他轉身準備離去的剎那,無數記憶如洪水潰堤,轟然湧回腦海,他幾乎站不穩,跪倒在地。
他顫抖著伸出雙手,一把抓住攻早已冷卻的肩膀,嗓音啞得像沙:「……我來尋你。」
此後,總有人說——天台上,總能聽見清晰的、刺耳的,金屬貫穿血肉的聲音。
第一百次。
攻再次醒來,卻在睜眼的瞬間,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就像那個人,這次真的不會再出現了。
他在人海中跌跌撞撞,尋尋覓覓許多多年,除了那本古籍的下半部,什麼也沒找到。
「殺死對方,記憶得以回溯,代價是⋯⋯永不得超生。」
他甚至不敢細想「永不得超生」到底意味著什麼。
第一百零一次、第一百零二次、第一百零三次⋯⋯
攻仍困在無盡的輪迴裡,瘋了一般的追尋那人的身影,而那個鮮活的靈魂,卻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眼前。
在這場命運設下的迴圈裡,我失去了你,也失去了結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