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 3003 年,人類發明了一種機器,能夠透過磁場與電場的交互作用,清除人們不願再想起的記憶。
這台機器一問世,立刻引起極大轟動。
沒多久,第一家「記憶清除公司」便誕生了。
無數為記憶所苦的人蜂擁而至,願意付出鉅額代價,只為從腦中抹去那些折磨他們的片段。
記憶公司是一個高保密機構,收費昂貴,因為他們知道,「人的記憶」是極其珍貴的資產。
一位坐擁億兆資產的總裁,腦海中的一段記憶,或許足以摧毀整個股市;
一位國家元首的回憶,可能掀起下一場世界大戰,代價是數以億計的人命;
甚至一位平凡的上班族,他的記憶也可能撕裂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改變多人的一生。
記憶,既珍貴,又危險,也沉重。
於是,無數人走進這家「記憶清除公司」,花去半生積蓄,只為了消除年少時一個不堪回首的片段,而那片段在年老後如吸血血蛭,不斷侵蝕他們內心。
而 K,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來到了公司門口。
K,今年六十五歲,將半生奉獻給金融界,財富自由。雖然偶有豔遇,也結識幾位紅粉知己,卻始終未曾成家,仍是孤身一人。
他走進公司,接待小姐遞上一張表格,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規定與保密條款。
K填妥表格,三十分鐘後,一名穿著白袍的醫生來到他面前。
「K先生,我們的記憶刪除方式有多種,有的是刪除某段時間,例如二十歲到二十一歲;有的是刪除特定事物,像是『蛇』這類……」
「我要刪除一個人。」
K抬起頭,那雙歷盡滄桑的雙眼,靜靜望向醫生。
「一個人嗎?好。」醫生點點頭,「但您得清楚,這項刪除將連帶清除與她有關的所有記憶,從此以後,您將再也記不起她了……」
「我知道。」K輕輕嘆氣,「這些年來,我反反覆覆想著這個人,說實話,我累了,真的累了。」
「明白了。」醫生露出一絲職業性的微笑,「請這邊走,手術大約一小時,具體時間視記憶清除的難度而定。請將您想刪除的名字寫在這張紙條上,手術後我們會將其銷毀。」
「嗯。」K接過紙條,沉吟片刻,隨後果斷地寫下兩個字:
—
「小雪」
—
*
躺上手術台後,麻醉藥效漸起,K闔上雙眼沉沉睡去。
然後,他開始作夢。
夢中的場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為這二十年來,那些畫面在他腦海反覆播放,早已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與小雪相識於夏日午後。灰色無袖上衣的小雪,俏生生地站在 7-11 門口。
某個玩笑之間,K的指尖碰觸到她的膝蓋,那一刻彷彿電流穿心,心電感應般交錯。
車上,小雪將長髮盤起,綁成馬尾。K靜靜坐著,偷偷瞥她一眼,心頭蕩起漣漪。
暗沉的電影院裡,K的手悄悄滑向她的掌心,兩手交握,不緊不鬆,卻是如此堅定。
曾經,小雪捏著K的鼻子,可愛又甜蜜的說:「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豬仔,我要叫你豬仔。」
K憨憨地笑了,從此,「豬仔」這個稱呼,只屬於小雪,只屬於她。
K當兵休假,特地跑到都市找她。她穿著白色輕毛衣,看著K,臉上蕩漾著靜靜而幸福的微笑,那一刻,K深深感動。
後來,某天,小雪提出了分手。
K哭了,一直一直哭著。
他已分不清自己是在夢中哭,還是在現實中流淚。
這些年來,那些無比美好的回憶如影隨形,在他失落時溫暖著他,在他孤單時折磨著他……
既讓他眷戀,也讓他痛苦,彷彿無邊無際的海洋,永遠無法抵達終點。
他知道,這一切終將結束。畢竟,他早已不知道小雪如今身在何方。
也許,她早已成家,享受著屬於她的天倫之樂。
該放下了。
—
*
「K先生,手術完成。」
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刺眼耀眼,K睜不開眼。
「K先生,我有兩個消息要告訴您。」醫生語氣平淡,毫無起伏。「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啊……」虛弱的K只發出一聲呢喃。
「壞消息是,很遺憾,手術失敗了。」
「啊!」
「您與小雪的記憶,已經深植腦部與脊髓,無法剝離。換句話說,那段記憶已與您的生命密不可分。若強行清除,將對您的精神與生理造成嚴重傷害。」
K沉默,只輕輕嘆了口氣。
「但,還有一個……也許對您而言算是好消息。」醫生的聲音突然轉低,幾乎是耳語。
K感覺到醫生的嘴唇幾乎貼在自己耳邊。
「現在您隔壁床的那位女士,也因為記憶對她生命影響太深,無法移除……而她要清除記憶的那個人,名字就叫……」醫生頓了一下,開口道。「豬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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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舊作,完成於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