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比想像中暗得快。
我沒點光,任由夜色滲進每一層呼吸。積雪在腳下發出微弱的聲響,像是某種沒說出口的話,被反覆踩進心裡。
我沒有動筆的勇氣。
不是因為不想記,而是我不敢記。
我怕筆一落下,就會將那個老者眼裡最後的餘光也記下來,然後,我就再也沒辦法告訴自己:「我還能不一樣。」
他說他的使命已了。
我卻連自己的起點都不確定。
是不是我從一開始就誤解了「記錄者」這個詞?
是不是我一直在裝作自己能保持距離、能冷靜旁觀、能平衡光與影?
但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會動搖,會介入,會在一段話裡看見自己的倒影。
我記下的不是世界,而是我自己在世界裡被觸動的痕跡。
這樣的我,還能寫嗎?
我不確定。
————
走回山腳的村落時,雲霧濃得像海。
停下腳步,我從披風內側取出筆記本,手指碰到封面時,竟有些微微顫抖。
我不是那個老者。
我沒有寫過幾十本遊記,也沒有誰等著我寫完再回去。
我只有一支筆,一疊未完的紙,和一顆總在猶豫邊緣徘徊的心。
也許,我永遠寫不出像他那樣完整的語句。
但我還是想,記下這一刻的遲疑。
就像他曾說的那句話——
「不是每個人都要當記錄者,記下猶豫的人,也是一種真實。」
我深吸一口氣,終於寫下:
今日下山,霧重雪濕。心中無光,但仍想留一行筆跡。
若某天有人翻到這一頁,請不要期待答案。這不是指引,也不是回憶錄,只是我在某個不確定的時刻,輕輕地說了一聲——
我也曾遲疑過。
————
如果你問我,
我是否還會繼續記錄?
我會說:
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我曾寫下這句「我不知道」。
有時,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