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陰影下的齒輪

清晨六點，天色未亮，蜂巢區邊緣的工業區已經被慘白色的照明燈完全點亮。化工廢料處理廠的東門入口處，空氣中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更加濃烈。林默裹緊了破舊的外套，將自己縮在幾個同樣等待入場的臨時工中間，盡量顯得不起眼。他能感覺到周圍投來的麻木或審視的目光。臨時工，在這個體系裡處於最底層，沒有保障，隨時可能被替換，是比正式工人更廉價的耗材。登記處窗口後坐著一個乾瘦的老頭，眼袋深重，手指被尼古丁熏得焦黃，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劣質的捲菸——無疑就是阿哲口中的「老菸槍」。輪到林默時，他低著頭，聲音嘶啞地報出代號：「耗子介紹來的。」老菸槍眼皮抬了抬，渾濁的眼睛在他身上掃了一圈，似乎在評估他的價值或威脅。他沒有多問，只是從旁邊一堆混亂的卡片中抽出一張灰色的、看起來飽經風霜的臨時工卡，扔到窗口。「清潔組，三天。別惹事。」聲音如同生鏽的齒輪摩擦。林默接過卡片，上面只有一個模糊的編號和「清潔」字樣，沒有照片，也沒有姓名。這就是他在這裡的全部身份。他注意到卡片邊緣有不易察覺的劃痕，似乎是重複利用了很多次的樣子。進入廠區，一股更強烈的化學氣味混合著汗臭和機油味撲面而來。巨大的管道縱橫交錯，反應釜發出低沉的轟鳴，地面濕滑油膩。穿著灰色防護服的工人們如同工蟻般穿梭其中，表情大多麻木，眼神空洞。一個滿臉橫肉、腰間別著對講機的工頭將林默和其他幾個臨時工領到一個角落，扔給他們幾件同樣破舊、散發著異味的防護服和一些簡陋的清潔工具——硬毛刷、刮刀、還有幾個沉重的金屬桶。「你們幾個，負責清理 B 區的洩漏殘渣和廢液收集池。」工頭語氣粗暴，指著遠處一個光線更加昏暗、管道更加密集的區域，「手腳麻利點！要是耽誤了下一批廢料進場，有你們好受的！」林默默默地換上防護服，帽簷壓得很低，開始了他第一天的工作。所謂的「清潔」，就是用最原始的方式處理那些機器無法觸及的角落裡的有毒污泥和不明液體。污漬濺到防護服上，發出輕微的「滋滋」聲，腐蝕性可見一斑。他一邊機械地重複著刮擦和裝桶的動作，一邊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周圍的一切。他注意到，這個 B 區似乎是處理某些「特殊」廢料的地方，不僅氣味更刺鼻，而且有額外的監控探頭對準了幾個特定的廢液池，甚至還有兩個佩戴著不同顏色袖標的守衛在遠處巡邏，神情警惕，與門口那兩個懶散的保安截然不同。午休時間極短，臨時工只能在指定區域啃著堅硬的合成口糧。林默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豎起耳朵聽著周圍的交談。大部分都是些無意義的抱怨和粗俗的玩笑，但偶爾，他能捕捉到一些碎片化的信息：「…聽說昨晚『貨』又到了…量還不少…」「噓！小聲點！想被送去『再教育』嗎？」「…那個新來的監工下手真狠…昨天 C 組有個小子動作慢了點，直接被拖走了…也不知道送去了哪…」「…別多管閒事，幹好自己的活，拿到那點可憐的點數就謝天謝地了…」「貨」？是指廢料，還是別的什麼？那個被拖走的工人去了哪裡？這些隻言片語如同冰冷的碎片，觸動著林默的警覺。他想起了在沉滓區聽到的關於人口失蹤的傳聞，想起了鏽爪幫扛著的那個麻袋…難道這個處理廠，不僅僅是處理化工廢料那麼簡單？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觀察。他注意到，那些佩戴特殊袖標的守衛，似乎特別關注幾個被厚重鉛板覆蓋的、標有生物危害標誌的深坑。偶爾會有密封的運輸車直接開到那附近，由守衛監督著進行卸載，其他工人一律不准靠近。林默的心沉了下去。這裡的黑暗，似乎比他預想的還要深。官員勾結犯罪集團…人口販賣…這些可怕的猜測，似乎正在一點點被眼前的景象印證。但他沒有輕舉妄動。他只有三天時間，而且身份卑微，任何異常舉動都可能引來殺身之禍。他必須像真正的齒輪一樣，沉默地、規律地轉動，隱藏在巨大的陰影之下，同時用盡一切感官，去捕捉那些能揭示真相的、細微的鏽斑。第一天的工作在疲憊和高度警惕中結束。離開廠區時，林默感覺自己的骨頭縫裡都滲入了那股化學品的味道。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如同怪獸般盤踞在夜色中的工廠，眼神更加冰冷。他知道，這三天，不僅僅是為了生存，更是為了尋找撬動這個黑暗體系的第一絲裂縫。而那些被鉛板覆蓋的深坑，以及所謂的「貨」，很可能就是他要找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