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蜂巢的陰影

蜂巢區的空氣聞起來像消毒水、冷卻液和無數人體汗液的混合體，與沉滓區那種直接的腐爛惡臭不同，這是一種更壓抑、更具工業化氣息的味道。林默沿著狹窄、佈滿管道和線纜的維修通道小心翼翼地移動，如同在巨獸體內的血管中穿行。這裡的光線來自於頭頂慘白色的條形燈管，投下冰冷的光芒，照亮了金屬網格構成的地面和兩側冰冷的合金牆壁。偶爾能聽到沉悶的機械運轉聲、氣流通過通風管道的嘶嘶聲，以及遠處人群模糊的嘈雜。這裡比沉滓區更有序，但也更像一個巨大的、精密的監獄。他花了將近一天時間，才初步摸清了這個物流中轉站底層迷宮的一部分。他發現了一些被廢棄的儲物間和通風管道的節點，可以作為臨時的藏身之處。食物和水依然是最大的問題。他曾試圖靠近一個工人休息區的食物配給點，但那裡有嚴格的身份掃描，他那張屬於沉滓區的、未經登記的臉孔，只會引來麻煩。最終，他在一個垃圾分類處理站的外圍，冒險從一個破損的傳送帶上，抓取到一些被丟棄的、包裝尚算完好的合成食物殘渣。味道如同嚼蠟，但至少能提供一點能量。為了獲取信息，他冒險潛入了一個低階工人使用的公共信息終端室。終端機屏幕巨大，滾動著各種工作指令、安全條例和官方宣傳口號。他試圖查找關於蜂巢區地圖、身份管理或黑市交易的信息，但大部分內容都需要權限認證。他只能從那些公開的、無關痛癢的信息中，拼湊出這個區域的大致輪廓和一些基本規則。他注意到，幾乎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個旋轉的監控探頭，紅色的指示燈如同不眠的眼睛。這裡的監控密度遠超沉滓區。而且，他還看到一些工人手腕上佩戴著閃爍著微光的身份手環，似乎與他們的行動權限和信用評分相關。沒有手環的他，在這裡寸步難行。在一次潛伏觀察中，他看到一個場景：一個看起來像是新來的年輕工人，不小心弄灑了一箱零件。他的小組長並沒有大聲斥責，只是用一種極度平淡、卻又充滿壓迫感的語氣說：「新人？手腳不利索，會拖累整個小組的績效。這個月的評分，你自己看著辦吧。」年輕工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周圍的其他工人則低著頭，假裝沒看見，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林默默默地退回陰影中。這就是蜂巢區的法則嗎？沒有直接的暴力，卻用績效、評分這些冰冷的數字，將人牢牢捆住，施加著無形的壓力。這種壓力，或許比沉滓區的拳頭更讓人絕望。他必須盡快找到一個獲取臨時身份，或者至少是能讓他稍微「隱形」的方法。他將目標鎖定在那些可能存在灰色地帶的地方——比如，負責處理從沉滓區運來的廢料、但又不屬於核心區域的邊緣工廠。（鏡頭切換）與此同時，在蜂巢區一個截然不同的區域——一個燈光明亮、空氣經過多重過濾、裝飾著簡約但昂貴藝術品的私人信息港裡。那個在卡車底部與林默同行的神秘女孩，此刻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合身的灰色連體工裝，臉也洗乾淨了，露出清秀但略顯蒼白的臉龐。她正坐在一台精密的全息操作台前，纖細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地跳躍，調取著複雜的數據流和建築結構圖。她的眼神專注而冰冷，與之前在沉滓區的狼狽模樣判若兩人。屏幕上閃過巨石能源子公司——「巨石環保」的內部人員名單、運輸路線圖、以及幾個標註著「高風險」的化學品儲存點信息。片刻後，她關閉了大部分窗口，只留下一張蜂巢區下層某個特定區域的詳細地圖。她在地圖上標記了幾個點，然後接通了一個加密通訊。「是我。」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第一步完成。目標已進入蜂巢區。按計劃，我需要一個臨時身份和初始資源。舊的聯繫點已經暴露，啟用備用方案。」通訊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傳來一個經過電子處理、聽不出男女的聲音：「收到。資源將在十二小時內投放到指定地點。身份信息隨後發送。注意，『觀察者』可能已經被驚動，你的行動必須更加謹慎。」「明白。」女孩乾脆地切斷了通訊。她站起身，走到信息港的落地窗前，俯瞰著下方如同蟻巢般層層疊疊、燈火通明的蜂巢區建築。她的目光深邃，似乎能穿透這鋼鐵叢林，看到更深處的黑暗。她知道，這座城市遠比看上去更複雜，而她要做的，也遠比單純的復仇更危險。至於那個在卡車底部遇到的、眼神像狼一樣的少年……他只是一個意外的插曲，或許很快就會被這座城市吞噬。但不知為何，她腦海中卻閃過他那雙在黑暗中同樣異常明亮的眼睛。她微微皺了皺眉，將這個念頭甩開。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的棋局，才剛剛開始。（鏡頭切回林默）林默潛伏在一個廢棄管道的陰影裡，觀察著不遠處一個小型化工廢料處理廠的入口。這裡守備相對鬆懈，進出的工人看起來也更加龍蛇混雜。他感覺到，這裡或許就是他踏入蜂巢區灰色地帶的第一個突破口。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能讓他混進去，或者至少能接觸到內部人員的機會。他握緊了口袋裡那幾塊從沉滓區帶出來的高純度金屬廢料，這是他目前唯一的籌碼。蜂巢區的陰影，比沉滓區更深，也更冷。但林默的眼中，沒有退縮，只有更加堅定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