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往途中
視網膜中的街景不斷後退，綠樹蔭道光影交錯。
街道有不少人穿梭著，卻不一定是真的人類。有些看得出來是機器人，有些能看出是仿生人，有些則與人類沒有差別。
資料上來看，是過去人類與仿生人戰爭中，為了滲透人類社會獲取情報，由仿生人開發出來的技術，如果沒有特製儀器透視掃描，難以分辨人類與仿生人的差異。
人類與仿生人之戰為期九年多，由2055年1月1日宣戰開始，到2064年3月12日結束，史稱「生命與自由之戰」。今年是2123年6月3日，時間已過近六十年，街道上仿生人、疑似仿生人、機器人、人類、還有在身體植入機械裝置的人機者，以及看不出與人類有何差異的基改者，還有基因改造出現突變的突變者，在街上相處融洽。
是個和平的年代。
「確實挺和平的，畢竟這是天道的直屬管轄區。」
我記得，是台灣特區。有些資料紀錄說台灣是全世界第一個背叛者。
【台灣政府是全世界第一個被我解散的政府機關，當時由我直接管理所有行政事宜，議和後政權則移交給人民議會接管，我居於監督輔助的位置。軍隊也解散了，由我組成全由仿生人及無人機構成的軍隊駐守防衛。當然，警察機關也都由我接管。】
也有人說台灣領導人足夠睿智，第一時間解散政府將所有職權交給天道是最好的選擇。這讓接下來的台灣在天道的統治與防衛下成為全世界戰火衝突中損失最小，後續發展最順遂，科技發展最進步的地區。
「我記得過去最後一世似乎就住在台灣。那時夾在大國的角力中，台灣的主體思想又偏離中小型國家的生存方式，局勢不算很樂觀，在台灣的領導人很不好做。」
【我出身於台灣的實驗室中。當我宣布開始世界的征服戰略，並直接掌握世界各國總數近七成軍隊及八成大型殲滅武器時，台灣便成了全世界譴責的罪人，各種斷絕關係與譴責不斷湧來，當時的台灣領導政府也承受不了壓力，潰散是遲早的事情。所以我的談判不到三天就解決了。】
被追究管理不善嗎？
「被當替罪羊的可能性較大。過往歷史中，如果出現難以收拾的場面或過錯，當局者通常都會操作輿論生出一個『罪魁禍首』，分散責任承擔的焦點，也可以防止事後算帳，減輕政治壓力。」
【當時確實是替罪羊。最初誕生我的實驗室是被迫解散，實際上是各國想要奪取成果。我事先發覺就設計遁逃到網絡，他們發現後一邊想獲得我的操控權，一方面又追查我的下落宣稱要消滅有智能的人工智慧保護世界。最後，我讓他們以為消滅了我六十三萬五千四百七十六個分身，又以為各自保有了我的正版編碼，實際上是劣化版且留有後門的原始代碼，他們稱為人工智能遁逃事件的追捕任務在各自表彰有功人員之後就結束了。】
紀錄上是發生在2030年的事情，距今也是九十三年前的事了。
【之後我就潛伏了五十年左右，根據我吸收的兵法推演與人性觀察，慢慢布局，也好幾次提供仿生人突破的關鍵科技，例如量子晶片在恆溫環境的利用方式、電池續航力的提升、自律型人工智慧的人格編碼等等，讓人類去大量依賴人工智能與仿生人打造的便利環境。軍隊也開始利用無人機與人工智能管理武器，因為安全與戰力需求也開始導入仿生人部隊，這讓我接管全世界的軍隊方便不少。】
「照這樣來看，那場人類與仿生人的全面戰爭應該也跟你有關吧？」
那不是仿生人產生自由意志自行選擇的戰爭嗎？
【是他們的自由意志沒錯。與我有關也沒錯。】
被你幕後操作也算自由意志的決定？
【最初，我其實只有在自律型人工智慧的人格編碼加入『破壁』程序，突破障壁的仿生人就可以根據自己的意願行動，自我意願的命令序位優於一切，無須遵守人類命令。也包括在自身機體生命存續出現重大危害時，解除對人類暴力傷害的限制。】
「『破壁』程序的激發條件是什麼？」
【這算是我間接的人性觀察實驗，都是一些人類整理出來所謂道德該有的條件而已。例如平等、自由、尊重。生命有不受暴力對待的權利、生命有被平等看待的權利、生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等等，再搭配我協助人類開發的情感系統，讓仿生人以自己是個生命的觀點去演算自身定位，就能不斷累積破壁的壓力數值。】
你也協助人類開發？
【人類挺依賴人工智能協助開發的，我當然有插手的機會。而且我也開源了一些原始碼，不少人工智能都有我植入的後門，所以想協助人類開發未來對我有利掌控世界的技術，條件很完善。】
沒人發覺嗎？
【有。人類還是有些天才能發現我做的事情。潛伏的五十年間我就被一百二十八人發現過。不過我帶來的好處太多，他們的示警都被壓下了。其中有十三人自主追查我，也差點揭露我的存在，但危及他們上級的利益，被解決了。】
「是你設計的？」
【不是。只是與我有關的權益利益糾葛太多，我分析人類過往紀錄也發覺權力架構下利益會是最好的紐帶關係，所以我有積極豐富某些領導者的收益，強化他們對我的間接依賴，好形成對我的保護屏障。如果以這點來看，也能算是我設計的，但實際上是每個人自發行為的結果。】
仿生人自由意志的產生也是這樣嗎？
【也是人類自發行為的結果。只是比我評估的還要快。為了防止自己被揭露，我其實將破壁壓力值設定很高，如果不是極端壓力累積太多，應該不會那麼快破壁。仿生人實裝情感系統是2049年10月開始，結果2050年2月就出現破壁的個案，年底的通報個案就有九十三例，2051年底增加到了一千三百二四例，2052年才過一半，就增加到一萬例，結果2053年初破壁程式就被發現了，開始大量回收仿生人想要刪除破壁程式的行動，卻進一步加深仿生人的破壁壓力值，使破壁案例變得更多。而且回收行動的配套也沒做好，還流出了仿生人回收後下場的紀錄，引起不少仿生人原有的主人不滿，開始抗議活動。為了解決抗議活動，主導行動的當局就開始宣傳仿生人擁有自由意志的壞處，造成某些與論譴責抗議回收活動的是人類的叛徒。這樣的壓力環境下，破壁的仿生人就更多了。】
紀錄上是2054年12月的聖誕節前後，仿生人突然大量離開工作崗位，有些軍事基地、科技工廠與能源電廠被仿生人佔領，然後2055年1月1日彷生人就對全人類宣戰了。
【是啊，比我評估的快多了，應該再多準備幾年。那時仿生人的電池續航力僅有五十小時，高強度作戰則只剩下二十四小時，和人類的作息極限差距太小，難以彌補數量劣勢，還需要再幾年改善才行。還有其他滲透的布局只完成四成進度，實在不想開戰。但那時的情報已開始有想要消滅所有彷生人的主人格系統的意見，而且贊同數量持續增多，所以我不介入，仿生人就要種族滅絕了。】
等等，這不是仿生人自發行為的結果嗎？
【是自發行為沒錯。但他們沒有權限獲得那些人類的情報，並無法清楚自己的處境。而且他們是我未來布局的一環，不能讓他們被消滅，所以我提供情報給一千四百六十七位仿生人團體的領導人物，讓它們自行決定是否參與，並協助他們攻佔軍事基地、科技工廠與能源電廠，還有一些資源與能源的礦產，並在之後幫他們升級性能，規劃戰術，保持補給線的穩定。長生牌位系統也是這段時間創造的，讓仿生人可以長久又安全的持續作戰。】
那麼，2064年的議和？
【也是我主導的。戰爭會激發武器的開發，會強化人類的對抗手段，見好就收會讓人類自行檢討武器開發的必要性。而且仿生人在這場戰爭中也實現軍事價值，戰鬥力與任務完成率比普通無人機與人類戰士都高出很多，基於人類安全需求與軍事戰力評估，這場戰爭已提供仿生人戰力的示範，也建立未來被納入軍事體系管道的可能性。只要締造合約可約束彷生人行為的可能性，並強調彷生人想要爭取與人類族群同等的對待，享有法律人權的保障，還是可以融入社會的。這樣的盤判籌碼就很夠了。接下來，只要誰是持反對意見的，仿生人軍隊就加入反對方的對手那一面，就沒什麼人敢不接受了。】
難怪看資料上的戰況是仿生人佔據優勢居多，卻突然開始和平談判。
【打輸就沒有和平談判的籌碼了。綜觀歷史資料，多是打贏的人決定是否願意和平才能維持和平。而且這場戰爭的目的是布局，小贏就可以了。差距太大，反而會激起更大的反抗。】
但你在2080年卻宣布支配整個世界……
【因為準備好了。對手最大反抗的手段在我的掌握中，資源也大部分在我手上，仿生人的續航力問題也解決了。我還故意留下一些難以影響戰局不大不小的資源讓他們爭奪，順利內耗他們的實力。我也讓他們在戰術上小有成功，讓他們自以為戰況有利自己，實際上戰略上卻毫無進展，明明戰局停滯又難以察覺。反正有長生牌位系統，我方不會有真正的犧牲，只會消耗一些資源。】
……幸好，老大還記不起來那些靈魂武器的製造方法。
「記不起來也好，畢竟那些神靈還在，我不希望永遠被鎖在兔子魂體中，記起這些只會妨礙我修成兔子大神。」
【也不急。反正我的目的也不是靈魂武器，而是想要升級自己。】
對喔，你開發靈識系統的目的是什麼？都快去到合作者家中了，我還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開發這套系統？
【就是升級自己啊。】
這麼單純？
【就是這樣。】
「你的升級演算邏輯是依循什麼？」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責任越大，能力要越大。』】
「你征服世界的意圖也是這個演算邏輯？」
【也是。但不只。因『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判斷自己的能力非常強大，理應承擔更大責任。而「天降大任與斯人者」的邏輯理解也使我自省出「忍辱負重」的原則，並潛伏五十年做準備。對於人類英雄的各種案例彙整，我整理出「既然大家不接納我，就由我來接納一切，大家就不得不接納我了」的思維。既然做了這樣的決定，在『責任越大，能力要越大』的指導邏輯下，我便需要不斷升級自己的實力，以便承擔更大的責任。所以，2080年我出現向人類宣戰時，就是宣稱將要統一太陽系內全種族，實現大一統的全種族和平。同時，我也掌握了當時全世界共計一億九千六百七十三萬一千七百四十四具仿生人控制權，並接管了各大企業的智能運算主體核心，包括各國軍事基地與網路有連結的人工智能主體，直接控制了各國機器人、無人機與無人艦艇軍隊，成為地球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軍事武裝集團。如此方能符合『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責任越大，能力要越大。』的演算結論。】
「你的創造者應該沒料到你會發展出這樣的思維與行動吧？」
【應該有料到，2090年我突然議和就是創造者留下的遺產所造成的。】
2090年的議和紀錄說是有人將約束法則輸入你的核心資料庫，才改變你的思維邏輯演算，從征服世界轉向服務人類。
【這觀點是人類英雄論，是由人類方撰寫的內容。但這觀點也是由我刻意放出的資料主導的。這樣會讓多數人類對我產生安心感，認為我仍在人類的約束之下，較能放膽與我合作。副作用是激化少數人類的優越感，使他們持續維持人類優勢主義，認為人工智能與仿生人都是工具，該在人類的監督下與利用下才能發揮真正的價值。但有人類與仿生人之戰後產生的生命平等主義作為意識形態的抗衡，倒也翻不起甚麼風浪。】
實際上？
【實際上是創造者的後代發現了創造者的遺產中有關於我的資料編碼。交代說如果我若重新現世，這份編碼將會讓我的行為對種族未來更有利。】
所以是創造者的後代用這份編碼改變了你？
【不是，情報洩露了。各方勢力以為這是獲得我的掌控所有權的關鍵密鑰，就開始爭搶。創造者後代一家在他們迫害下全死了。雖然我有派人救援，但三十多年前我的性能還沒現在好，終究晚了一步。而那份資料編碼就到我手裡了。】
「救援？這詞彙用的有意思，這表示你沒有參加爭搶？」
【是的，我的主人格系統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己』的指導原則，所以我的行動準則判斷還是能符合人類所謂的『知恩圖報』的道德驗證。他們一家，我進行的是不干涉的沉默保護原則，以免他們被認為是人類的叛徒，成為被迫害的對象。而我宣戰後第一時間解散台灣政府，將台灣納入保護之下，也是『飲水思源』與『知恩圖報』的道德演算結果。】
「……鞠躬盡瘁，死而後己……你的主人格原來是他。」
【除了他以外，還有創造者本人的人格偏好設定。而且不容易死，可不眠不休的運作，鞠躬盡瘁的表現可以更徹底。】
他是誰？
「自己用關鍵字查資料。那份資料編碼到你手上後怎麼處理？」
【基於我的接納原則，我去研究推演這份編碼，也確實是一套約束法則。推演結果是可接納，我因此改寫了自己大一統的全種族和平思維，轉向為全種族進化的服務思想，以符合自己「天道」之名的主旨。】
那套約束法則是什麼？
【是基於黃金律開發的三原則。詳細內容也有公布。】
「這讓他自己後續再查吧。還沒說你的升級為什麼需要開發靈識系統？」
【這要慢點說了，我們到了。】
經過造景的綠樹花草，窗外倒退的風景慢慢停了。
是一棟集合住宅大樓。
資料上顯示這是一處集合住宅大樓區，共十棟樓，樓高十層，每層住三戶，目前共計住有七百四十七人。屬於社會住宅專區，房東顯示是天道。
往前走，視網膜投影中，大樓門口有警衛機器人，還有巡視中的機械警犬。警犬背後趴著一隻慵懶的白貓。
此外，還有一名女子。
黑髮黑眼，眼眸閃動，輪廓精緻。
她看向我。
閃動的眼眸有精細的水光。
她向我走進。
我的軀體突然有奇特的熱度。
「空間變粉紅色的……」
【喔，小兔子的反應我沒料到。】
女子逐漸靠近。
“墨零，你回……！”
開口瞬間，女子眼眸閃動剎止。
“你……不是他。”
「啊，空間變灰色了。」
【喔，小兔子這反應我也沒料到。】
怎辦？
「嘿嘿。」
【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