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章
三十歲那年,是我人生的低谷。
李在宇告訴我,他要結婚了。
還有,死亡。
母親的死亡,是那麼的突然,又那麼的漫長。
那年農曆新年,媽媽一個人回鄉過年。
我接到姨母的電話,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話,我沒有完全聽懂,只聽到幾個關鍵詞:失禁、昏倒、腦腫瘤。
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
我的心,好像波平無紋,平靜得讓我有點心寒。
那天晚上,只有六度,破了那年冬天的最低紀錄。我坐上了深夜的渡輪,乘客不多,大家都安靜地低著頭,誰也沒有打擾到誰。
船艙安靜得有點空洞,跟我的腦袋一樣。
渡輪緩緩駛離碼頭,沒有驚濤,也沒有方向。
我把媽媽從鄉下接了回來,送進醫院。檢查、觀察、轉病房、等待。一切手續像流水線一樣完成。
我一個人冷靜地處理所有事,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有甚麼人可以通知。
醫生約見我。
媽媽有膠質母細胞腫瘤,惡性,已擴散至大腦深處。可動手術,延長一年半壽命;若不處理,三個月內會死亡。
我呆滯地聽完醫生的解釋,腦袋準確接收了全部訊息,但處於當機狀態。
醫生察覺我沒有反應,忍不住問:「有沒有問題?」
我努力想了一下,他卻不耐煩地接著說:
「你沒有注意到她有甚麼不舒服嗎?失憶健忘?或者頭痛嘔吐?」
這些問題對治療有甚麼幫助?他是在責怪我太遲帶母親來做檢查嗎?
我告訴他,我不是和母親同住。
醫生用複雜的眼神看我。
經驗告訴我:他覺得我很奇怪,不滿意我的回應,認為我太冷血無情。
也許我該哭一下,告訴他我有多難過。我知道這是地球人該有的反應。可是這一刻我真的累了,真的不想再裝。
「陳女士還有一個兒子,他今天沒有來,需要再約嗎?」
「他很忙。」
弟弟不會來,我知道。
醫生沉吟了一會:「那就由你決定吧!」
「決定甚麼?」
「是否做開腦手術。陳女士的腦壓很高,影響認知能力。你是她的女兒,你可以代她決定,代她簽手術同意書。」
「轟──」的一聲,他的話在我腦裡炸開了。
要我做決定?為甚麼要我幫她做這麼重大的決定?
如果患腦癌的是我自己,我會毫不猶豫拒絕做手術。為了多活一年,受這麼多痛苦,何必呢?
可是,她是我的母親。我總不能直接把她送上斷頭台,提早結束她的生命。這和把她殺掉有甚麼分別?
醫生給我兩天時間,叫我想清楚再作決定。
兩天,是死神給我的限期嗎?
我離開醫院。一個人回到灣仔的家。跟往常的程序一樣:洗澡,做飯,吃飯,洗碗,坐在客廳中看電視。
這裡原本住了五人。我的家本來有爸爸、媽媽、弟弟和祖母,他們一個一個離開。最後只剩下我,獨自生活了近十年。
我以為我早已習慣了這種沒有漣漪,卻安全平靜的生活。可是,今晚我的心有點異樣,似乎有些東西讓我按捺不住。
我的眼睛看著電視,思想放空了。
手指無意識地按著搖控制,電視畫面不停地轉動。
有人說,人在臨終前,一生的片段會在眼前迅速掠過。
我看著電視。
畫面轉動的彷彿不是電視節目,而是我的人生——模糊而失焦。
究竟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
我的人生,從哪個時候奏錯了調子?
一張臉孔出現在熒幕上。一個我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人。
然後,電視的畫面與人生的畫面,突然重疊了。
他是張仲恆,一顆明亮的巨星。
他的夢想成真了。
我早就知道他會成功,早在十多年前,因為他是張仲恆。
而我的夢想,從來只是奢想,因為我只是宣小凡。
我,本名宣曉帆,朋友都叫我宣小凡。
大概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
我也希望自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平平凡凡地過一生。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來自火星,我與地球人格格不入。
我要說一個故事。
關於我的人生。
關於一個火星女孩,在地球生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