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身體裡悄然甦醒。
那夜她起來時,手心緊握的暮音草花瓣,就這麼明晃晃地印在她手上,那道紅痕,像是一滴血不肯乾。
「這是什麼?」她微微皺眉,心底泛起一絲不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道痕跡不僅讓她有些生理不適,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重量。
像是暮音草已經成為她的一部分。
「青芷,是你嗎?」她低語著,卻只聽見空氣中的靜謐回應。她輕輕撫上那一抹紅,只有窗外風聲悄然略過,拂起了妹妹離開前留下的最後一紙。
她起身,久坐使她腳有些麻,她光著腳,踩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腳步輕柔,像是走在自己的影子裡。
然後,她開始「聽見」了那聲音——無人發聲,而是血液在說話。
啪———
房間的燈忽然熄滅,幾秒後變得閃爍不定,最後恢復光明。沈青禾看見鏡子裡的自己,嘴唇由白轉紫。那道紅色胎記顏色更加深沉,悄然滲出花香——是熟悉的桂花香,卻比往常更濃、更烈,還帶著燒焦的氣味。
叮———
手機突兀亮起,跳出一條陌生訊息。
「她會怕你的。」
沈青禾握緊手機,顫抖著編輯訊息。
「青芷!你到底在哪裡?」血管像要爆開的河道在脈搏裡轟鳴。她太清楚了,那個夢靨是一場預告,預告著一切妹妹所承受的痛將與她共享,暮音草的詛咒轉換到她體內,腐蝕著她的神智。
鏡子裡的她笑了一下…不對勁,這不是她的表情。
內心的恐懼在咆哮,像巨浪般洶湧,沈青禾感覺身體逐漸滑脫,彷彿靈魂要抽離,將她拋入一個無法呼吸的黑洞裡。
「青禾,別來夢裡…」是沈青芷的聲音,輕輕從耳邊飄過,淡的像一陣煙。
「為什麼…?」她猛然回神,試圖從四周撕裂的靜默中尋找聲音的來處。
「因為我不想妳也變成花。」
「等等!」沈青禾想追問,但她只留下一片沉寂,還有未曾說完的話語。
喀擦——
房門自己開了,外頭的泥濘上出現了一串小巧的腳印,一路向前延伸,沈青禾試圖追出去,那些腳印卻在踏出門的瞬間,倏然散去。
沈青禾沒說話,只是睫毛微微一顫,淚便悄無聲息的吻上地板。每一滴淚珠似乎都帶著一種深遠的意義。淚珠落地,彷彿落入另一個未知境界,只剩一瓣暮音草停駐,上頭幽光輕瀰,彷彿在默默等待著她的決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倒下的,只記得即將觸碰到那片花瓣時,突然天昏地暗,巨大的黑影將她吞噬,她聽見心跳停止時生理監視器的警報聲,彷彿有人按下世界的停止鍵。
她只知道,她還沒死。因為花香環繞在她身側,濃郁的像要融化成液體,可那卻不是她熟悉的桂花香,而是一種粘膩、厚重、叫人無法忽視的氣味,像發霉的蜂蜜摻了焦糖,又似一塊腐肉上灑了花露水——種扭曲的甜味,令人作嘔。
沈青禾被嗆得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曾經與妹妹共同生活過的那間古厝,它依舊像個安詳的老人,沉沉的睡著。牆面泛著時光流過的證明,仔細一瞧,每塊磚上竟都刻著一對火柴人追逐打鬧的畫面——沈青禾知道,那是她和妹妹曾經在山林冒險的場景。她可以肯定,沈青芷一定在這裡。
她向前行,前方是一片暮色森林,天空是暗紅到紫黑的色塊,像被砂紙擦破了皮,傷口暴露在空氣中隱隱作痛。地上長滿了灌木,像在地板陰暗爬行,扭曲呻吟。手上的那一抹紅傳來灼熱感,像是某種拒絕,也像是在歡迎某種回歸。
沈青禾捂著手,探尋著暮音草建造的牢籠。
「青芷,我來找你了。」
遠方傳來乾枯的聲音,像被困在低谷呼喚的回音。
「別來夢裡。」
不是警告,也不是埋怨,反而像是一種哀求,一種已經知曉結局的哀傷。
她試圖找到聲音的來向,在灌木叢裡四處環繞著,腳掌與地面摩擦著,卻發不出聲音,彷彿在提醒她:這一切,終究是夢。
沈青禾聽見遠方的流水聲,她循聲走去,步伐在幽深的夢境中顯得格外沈重,心底泛起絲絲冷意,流水似乎撫不平她內心的恐懼,反而加速她的心跳,每一步都在逼近某種不可逃避的結局。
沈青禾來到河邊,發現河水染成血色,河面映著她的臉
——卻不是她現今的容貌,而是從前的少女,似笑非笑。
然後,那笑容漸漸裂開,化為一朵巨大的暮音草,在河中盛開,花中心躺著沈青芷
——眼神空洞,嘴角乾癟的上揚,彷彿在嘲笑她的徒勞。
「姐姐,我變成花了呀。」
「…不,你還活著。」
「不,我只是先一步,踏進我們都該來的地方。」
她伸手想抓住妹妹,沈青芷卻順著河流奔騰著,花瓣被沖刷、撕裂,然後化成無數片漫天飛舞。
她的掌心鑽心般的疼,就像被火種點燃,是一朵真正的暮音花,在她手心像活物般張開,花瓣上掛著血。
那一刻,沈青禾終於明白——
她不只是來找妹妹,
是為了接受這份命運,
是為了,從這場詛咒裡,奪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