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緊握著的冰水瓶,像塊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蘇念安的心口。冰水瓶上凝結的水珠,彷彿是她眼中將要落下的淚。她緩緩地收回手,將冰水放回冰箱,心裡那份微不足道的關心,再次被他的「理性」拒之門外。
她癱坐在沙發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客廳牆上那幅巨大的結婚照。照片裡,她依偎在顧淮身旁,笑得一臉幸福與羞澀,眼神裡盛滿了對未來的憧憬。而顧淮,雖然一貫地表情嚴肅,但嘴角似乎也微不可察地牽起一絲弧度,至少,那時的她,是這麼解讀的。她曾經多麼愛這張照片啊,愛照片裡那個幾乎可以稱之為完美的他,愛著被他「保護」的感覺。
可如今,這張照片卻讓她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窒息。一個念頭,像野火般在她心中蔓延開來:她真的要這樣,一輩子活在他「合理」的框架裡,活在別人對「安穩」的定義裡嗎?她痛苦地閉上眼,腦中嗡嗡作響,混亂而痛苦。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究竟是從哪一天開始,她和他之間的「我們」,變成了一條冰冷計算下的「公式」,而她自己,則是一個被忽略的「變量」?
那些曾經以為的甜蜜,如今在記憶裡翻攪,卻翻出許多被她刻意忽略的細節。
那時,他是她眼中的光。
他們相遇在一個校園徵才說明會上。那時的顧淮,尚是個未經社會雕琢的青年才俊,他站在講台上,滔滔不絕地闡述著他對數據、對科技、對未來的精準預測。他的眼神銳利而專注,仿佛能洞悉一切。蘇念安坐在台下,像個初入叢林的兔子,被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純粹的、對知識的熱愛所吸引。她從小被父母教導要按部就班、安穩度日,顧淮身上那種不顧一切追逐理想的衝勁,像一道光,照亮了她平淡的世界。她愛極了他這種**「目標明確」的專注**,認為那是他「優秀」的證明。
初識時,顧淮的確不像現在這般不近人情。他會在她笨拙地問出一些「非邏輯」問題時,耐心且詳細地解釋,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為人察覺的溫柔。有一次,她在校園裡迷路了,焦急得像隻無頭蒼蠅。顧淮恰好經過,他沒有嘲笑她的路痴,反而畫了一張精確到每個轉角的「導航圖」,然後語氣溫柔地說:「按照這個路徑,妳就不會再迷路了。任何問題,只要有清晰的邏輯,都能找到最優解。」那一刻,蘇念安覺得他不僅是個聰明的理工男,更是一個能夠為她提供「安全感」的港灣。她心想,多麼可靠啊!他總能找到最好的「解決方案」,連生活細節都能打理得這麼完美,跟他在一起,一定能少走很多彎路。
交往後,顧淮的「理性」與「精確」其實早已初露端倪,只是那時的蘇念安,被愛意蒙蔽了雙眼,為他開啟了厚重的**「愛情濾鏡」**,將所有不合拍的音符,都自動調成了和諧的旋律。
她記得第一次約會,她精心打扮,遲了五分鐘。顧淮沒有生氣,只是遞給她一張打印好的「約會時間規劃表」,上面精確到秒,連約會地點之間的通勤時間都標示得清清楚楚。他還解釋:「遲到會影響我們的效率,降低約會的『效用比』。」當時的她,並沒有感到被冒犯,反而覺得他**「認真」得可愛**,連約會都這麼「有條理」,多麼獨特啊!她完全忽略了那份「時間效益」背後,其實隱藏著對彈性與人情味的漠視。
「蘇念安,妳真要嫁給那個顧淮啊?」 白筱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顯得有些不可思議。那是在她和顧淮訂婚前夕,白筱聽完她對顧淮「優點」的描述後,發出的一聲驚呼。
「對啊,他多好啊。」她那時語氣裡充滿了憧憬,「他很聰明,什麼都懂,而且做事特別有條理,不像我,總是丟三落四的。跟他在一起,感覺所有事情都能被安排得好好的。」
白筱在那頭嗤之以鼻:「有條理是好事,但生活可不是算術題,什麼都得『有條理』到分秒不差?你確定他不是個機器人?」
「哎呀,妳不懂啦,他就是比較……特別。」蘇念安傻笑著為他開脫,「他雖然話不多,可是他都會默默替我考慮,上次我感冒,他還特地幫我列了很詳細的感冒康復計畫呢!」
「感冒康復計畫?」白筱的聲音拔高了八度,語氣裡滿是不可思議,「天啊,蘇念安,他沒給妳開個感冒治療效益評估報告就謝天謝地了!那是男人該有的『體貼』嗎?!」
「他就是比較內斂嘛!」蘇念安替他辯解,語氣裡帶著點嗔怪,「他就是這種人啊,他的溫柔藏在細節裡,妳們不懂啦!」她那時是真心這樣想的,真心覺得顧淮的「理性」就是他愛她的方式,只是外人無法理解。她將白筱的質疑,都當成了「不了解」而產生的誤會。
還記得一次,顧淮帶她去參加公司派對。席間她不小心碰倒了紅酒,酒漬染紅了顧淮昂貴的西裝。蘇念安慌了手腳,連連道歉。顧淮卻只是冷靜地拿出手機,對著污漬拍了張照,然後說:「回家我會根據紅酒的PH值和纖維材質,找專業清潔公司處理,理論上能恢復95%以上。妳下次注意**『風險控管』。」他沒有生氣,沒有責備,她反而覺得「他真體貼,從不讓我難堪!」**當時的她,完全沒意識到這份「冷靜」背後,缺少的是對她窘迫的共情,以及一句單純的「沒關係」。
又一次,她為顧淮熬夜準備了生日蛋糕,造型有點歪,奶油抹得不太平整。她滿懷期待地端給他,緊張地等待他的評價。顧淮仔細端詳後,說:「外形有待提升,但奶油和麵粉的比例符合低糖標準,蛋白質含量也足夠。如果能加入膳食纖維,對健康更有益。不過,妳的心意,我已『接收並歸檔』。」「歸檔」這詞,當時讓她覺得他連心意都那麼「珍重」地收藏起來,簡直是個悶騷的可愛男人。如今想來,那不過是他對待任何「資料」的標準作業程序罷了。
「顧淮這孩子啊,雖然不善言辭,但他是個實實在在、有擔當的好男人。安安妳嫁給他,絕對是最大的福氣。」 訂婚那天,顧淮的母親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蘇念安紅了臉,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她相信,只要自己盡心盡力,這個家一定會是她和顧淮最溫馨的港灣。那時,她覺得自己的所有「萌笨」和不善言辭,在顧淮的「理智」和家庭的「安穩」面前,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小事。她以為,只要她努力去適應他的「邏輯」,他們就能成為最完美的組合,她願意為他成為一個更「符合邏輯」的人,因為那就是「愛」啊。
然而,婚後的日子,愛的濾鏡破碎,溫柔的裂痕開始無聲蔓延。
顧淮的「精確」和「邏輯」逐漸演變成了對她生活習慣的**「矯正」與「評估」**。
「妳早上七點零三分還沒把我的西裝準備好,這會耽誤我五分鐘的出行時間,影響我的效率。」 「家裡的擺設應該遵循實用主義原則,妳這些裝飾品沒有實際功能,反而會增加清潔時間。」 「妳對待花草的熱情,如果能轉化為對財經數據的分析,那對妳的個人成長會有更客觀的幫助。」
每一次,他的話語都像是精準的手術刀,切割著她對生活的一點點熱情。而她呢?她總是用她的「萌笨」去回應,去默默地彌補。他嫌咖啡不夠熱,她就反覆測試溫度;他抱怨她不夠「理性」,她就努力去學習那些她不感興趣的數字遊戲。她以為,只要她努力符合他「最優解」的標準,他們就能回到最初的狀態。
她想起上次,她因為忙著處理家務,忘了鎖陽台的門,導致家裡進了蚊子。顧淮回家後,沒有一句責備,卻直接在餐桌上給她列出了一張「家庭安全漏洞及解決方案」的表格。表格上詳細列出了「陽台門未鎖導致蚊蟲入侵,危害健康指數上升3%」,以及「未來規避方案:設置智能門鎖,或定時檢查機制」。那份表格,比任何一句斥責都讓她感到窒息。
他從來不會真正地對她發脾氣,因為發脾氣是不理性的。他的「不滿」,總是通過這種**「分析」與「建議」**的形式表達出來,讓她無從反駁,也讓她感到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達到他那近乎完美的標準。
回憶到此,蘇念安的手指緊緊地攥著手機,指節泛白。她心中那份窒息感越發沉重,像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難道,過去那些她以為的「體貼」、「認真」、「可靠」,其實只是他「理性」的另一種面貌?她開始有些混亂,甚至有點害怕。